宫宴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接近尾声。丝竹依旧悠扬，舞姬的衣袖依旧翩跹，但所有人的心思都已不在宴饮之上。
苏清月安静地坐在席间，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些目光不再带着轻蔑与怜悯，而是混合着好奇、审视与算计。她端起青玉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姐，您刚才为什么拒绝入太医院啊？"青黛趁着斟茶的间隙，小声问道，"那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青黛，你可知道什么叫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苏清月轻声道，"今日我们已经够惹眼了，若是再入太医院，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她抿了一口茶，继续低语："况且，入了太医院，就要受制于各种规矩。哪有现在这般自由？"
青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一个内侍悄无声息地来到苏清月身边，低声道："三小姐，国师大人请您宴后至观云阁一叙。"
话音刚落，另一个穿着瑞王府服饰的侍卫也走了过来："三小姐，王爷请您移步水榭。"
几乎同时收到两位重量级人物的邀请，这让附近几位一直关注着苏清月的贵女都倒吸一口凉气。苏清雪更是气得将手中的锦帕都绞变了形。
苏清月心中微凛。裴瑾和萧绝，这两个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果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变数"。
"请回复国师和王爷，"她声音平和，"臣女稍后便到。"
观云阁建在御花园的最高处，可俯瞰整个宫苑。苏清月随着内侍登上阁楼时，裴瑾正凭栏远眺。月白色的长袍在夜风中轻扬，衬得他宛如谪仙。
"三小姐来了。"他回身微笑，示意她坐下，"尝尝这茶，是今年新贡的云雾。"
苏清月依言坐下，却不急着品茶："国师召见，不知有何指教？"
裴瑾执壶为她斟茶，动作行云流水："三小姐不必紧张。只是觉得与三小姐投缘，想与你聊聊。"
他抬眸看她，目光温和却通透："三小姐的医术，似乎与当今流传的医理大不相同。"
来了。苏清月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国师何出此言？"
"方才你为陛下诊脉，提到'肝郁化火，阴液耗伤'。"裴瑾慢条斯理地说，"这个理论在《黄帝内经》中虽有提及，却远不如你分析得透彻。还有你处理伤口的手法，用药的配伍...都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精准。"
苏清月指尖微紧。这位国师果然观察入微。
"臣女只是根据外祖父留下的医书，自行揣摩..."
"令外祖父姓林？"裴瑾忽然打断，"巧了，我恰好认识一位姓林的神医，三十年前曾名动京城，后来突然隐退，不知所踪。"
苏清月心中一震。她随口编造的外祖父，难道真有其人？
裴瑾观察着她的反应，微微一笑："三小姐不必担心，我并无恶意。只是好奇，一个深闺少女，如何能有这般见识与胆识。"
他放下茶盏，目光变得深邃："你面对陛下时不卑不亢，面对疑难杂症时从容不迫，甚至面对瑞王时也毫无惧色...这不该是一个相府庶女该有的气度。"
苏清月迎上他的目光："国师以为，相府庶女该是什么样子？逆来顺受？唯唯诺诺？"
"不。"裴瑾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像是见过更大世面的人。"
这句话如同一支利箭，直指核心。苏清月强压下心中的波澜，淡淡道："国师过奖了。臣女不过是比旁人更明白一个道理——人活一世，总要有些坚持。"
裴瑾凝视她片刻，忽然笑了："说得好。人活一世，总要有些坚持。"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递给她："这是太医署的通行令。虽然你拒绝入太医院，但若有需要，可凭此令查阅太医署所有医书典籍。"
苏清月这次没有拒绝。太医署的藏书对她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
"多谢国师。"
"不必谢我。"裴瑾目光悠远，"大楚医道式微已久，或许你真的能带来一些改变。"
离开观云阁，苏清月在水榭见到了萧绝。
与裴瑾的温文尔雅不同，萧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冷峻的气息。他负手立在栏杆前，玄色蟒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王爷。"苏清月行礼。
萧绝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她："你可知今日之举，已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臣女明白。"
"既然明白，为何还要拒绝太医院？"萧绝逼近一步，"有了官职在身，至少能保你平安。"
苏清月抬头与他对视："王爷以为，入了太医院就真的安全了吗？"
萧绝眼神微动。
"太医院派系林立，明争暗斗不断。"苏清月缓缓道，"臣女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贸然闯入，只怕会死得更快。"
"你倒是清醒。"萧绝冷硬的唇角似乎有了一丝松动，"那你可知道，没有官职护身，有多少人想要将你除之而后快？"
"知道。"苏清月语气平静，"但比起明枪，臣女更怕暗箭。在明处，至少知道敌人在哪里。"
这番话说得萧绝微微一怔。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女，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你与传闻中很不一样。"他道。
苏清月微笑："王爷与传闻中也不同。"
"哦？"
"传闻中的瑞王冷酷无情，杀伐果断。"她直视他的眼睛，"但今日王爷两次为臣女说话，可见传闻未必可信。"
萧绝眸光一沉："你以为我是在帮你？"
"不。"苏清月摇头，"王爷是在试探。您和国师一样，都想弄清楚我的底细。"
被说中心事，萧绝却不恼怒，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有意思。那你可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知道。"苏清月望向水榭外隐约的人影，"所以臣女才更需要王爷和国师这样的'靠山'。"
这话说得直白，反倒让萧绝有些意外："你倒是坦诚。"
"在王爷面前耍心机，无异于班门弄斧。"苏清月坦然道，"不如坦诚相待。"
萧绝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可会骑马？"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苏清月微微一怔："略懂。"
"三日后，西郊马场。"萧绝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本王要看看你的真本事。"
苏清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与这两位大人物的第一次正式交锋，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苏丞相闭目养神，始终未发一言。王氏则面色阴沉，不时用冰冷的眼神扫过苏清月。苏清雪更是全程黑着脸，仿佛所有人都欠她千金。
"三妹妹今日真是出尽风头啊。"最终还是苏清雪忍不住开口，语气中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连国师和瑞王都对你另眼相看。"
苏清月望着车窗外流转的灯火，淡淡道："姐姐说笑了，不过是侥幸而已。"
"侥幸？"苏清雪冷笑，"三妹妹这侥幸可真是不简单。不知母亲可知晓，三妹妹何时学了这么一身好医术？"
王氏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也很想知道。看来我们相府，还真是藏龙卧虎。"
这话中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
苏清月转回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氏："母亲若想知道，女儿可以细细道来。只是恐怕会牵扯出一些旧事，惊扰了母亲。"
她特意在"旧事"二字上微微加重语气。王氏脸色顿时一变，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回到相府，苏清月意外地发现，她那个破败的小院竟然亮着灯。推门一看，只见院里站着几个陌生的丫鬟婆子，桌上还堆着不少箱笼。
"这是？"青黛惊讶地问。
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上前行礼："三小姐，老爷吩咐，从今日起您搬到凝香院居住。这些是陛下赏赐的物品，已经清点入库。另外拨了四个丫鬟、两个婆子供您使唤。"
苏清月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冷笑。这就是权势的力量——不过一日之间，她在这个府中的地位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有劳了。"她淡淡点头，"青黛，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再搬。"
打发走众人，青黛激动地拉着苏清月的手："小姐，我们终于苦尽甘来了！"
苏清月却不见喜色，反而神色凝重："青黛，记住，这未必是好事。"
"为什么？"青黛不解。
"从前我们虽然过得清苦，但没人把我们放在眼里。"苏清月轻声道，"从今往后，我们就要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顽强生长的野草："但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不会后悔。"
月光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映出一抹坚定的神色。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活出属于苏清月的精彩。
而今晚与裴瑾、萧绝的会面，让她更加确信：这个时代，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而她所掌握的知识，或许真的能改变些什么。
夜风吹拂，带来远处模糊的更鼓声。
苏清月轻轻摩挲着袖中的太医署玉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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