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源自Ares的、冰冷的审视感，像附骨之疽，缠绕不去，让我胃里隐隐翻搅。
眼看着姐姐Toria带着努力维持端庄笑容的Aurora，向着那位被众人环绕的继承人走去，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我知道自己此刻状态不佳，那种几乎要冲破“Nathan”外壳的、属于“Sela”的应激警惕正在抬头。
“姐姐，我有点闷，去露台透透气。”我低声对Toria说。
她正全神贯注在Aurora身上，只匆匆点了下头：“别走远。”
我逃离了那觥筹交错的核心区域，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步入城堡侧翼一个相对安静的露台。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稍稍缓解了那份恶心感。
我扶着冰冷的石栏，深深呼吸，试图将肺里那混杂着香水与**的空气置换掉。
然而，清净并未持续多久。
“晚上好，漂亮的男孩。”一个带着慵懒腔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一个头发银白、穿着考究燕尾服的老贵族，他手中端着一杯白兰地，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欣赏与猎奇的光芒，正上下打量着我。“一个人？似乎有些孤单。你叫什么名字？”
这种目光……我太熟悉了。
胃里的不适瞬间加剧，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强压下生理性的反感，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晚上好，先生。抱歉，我有些头晕，不太舒服，甚至有点想吐。”我抬起眼，直视他，语气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和警告，“为了您的雅兴，我建议您离我远点。”
老贵族的脸色瞬间僵硬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
但很快，那抹暧昧的笑容又挂回了他的嘴角，仿佛我的拒绝更激起了他的兴趣。“噢，可怜的孩子，”他向前一步，带着酒气的气息逼近，“我没有恶意，或许……你需要我的帮助吗？”说着，他竟然伸出手，试图来扶我的胳膊。
“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在他手指触碰到我之前，迅速侧身避开。
我没有再看他的表情，脚步轻快地越过他，直接走向露台另一侧通往下方花园的弧形楼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钉在我的背上，但我没有回头，几步便隐入了下方被树影笼罩的昏暗花园中，将那人彻底甩掉。
站在清冷的花园里，夜风拂过玫瑰丛，带来真实的植物气息。
我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心脏微微加速跳动。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一种被冒犯、被重新拖回不堪记忆的愤怒。这种被当作待价而沽的羊羔的感觉，无论包裹在怎样华丽的包装纸下，内核都是一样的肮脏。
那个Ares……他看人的眼神，与刚才那个老贵族，在本质上何其相似！只是Ares的目光更加冰冷，更加……理所当然。他肯定也有问题。这个认知，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我的心湖。
我不能让姐姐担心，也不能在Aurora需要支持的时候掉链子。我快速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将那些翻涌的负面情绪压回心底深处，重新戴上“Nathan”冷静得体的面具。调整好心态后，我沿着另一条路返回了宴会厅。
找到姐姐和Aurora时，她们正站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Aurora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虽然努力维持着仪态，但失落之情显而易见。
Toria微微俯身，正低声安慰她：“……没关系的，Aurora，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第一次正式见面，能这样已经很好。开学以后，你们同在哥大，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Aurora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我知道了，姐姐。”
Toria直起身，看到了我，便说道：“Nathan，你陪Aurora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晚点自己回去。”
“好。”我对姐姐的指令向来无条件服从。
回程的车上，劳斯莱斯内部空间宽敞而静谧。我和Aurora并排坐在后座，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她一直偏头看着窗外，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脆弱。
沉默良久，我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Aurora，”我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定要和他联姻吗？那个Ares·Castanine。”
她似乎愣了一下，车内光线昏暗，她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坚定：“嗯。这样才能给母亲带来最大的利益。”
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低声解释道：“以前，家族是母亲的丈夫在掌管。现在……母亲一个人维系着整个体系的运转，有很多阻碍。如果……如果我能够成为Ares的未婚妻，与Castanine建立起稳固的联系，家族的事业，就等于是有了最坚实的靠山，可以稳定很多年。母亲……也就能高枕无忧了。”
她的语气平静，但那双眼睛里深藏的无奈与忧郁，却无法掩盖。
我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我看着Aurora重新转向窗外的侧影，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我自己同样没什么表情的脸孔。
自由是相对论。
所以，Toria，她从荣女士那里，换来的，属于我的自由，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
是那些神秘莫测、有时需要她深夜归来、眼底带着疲惫的“项目”？是她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扮演着八面玲珑的掮客所承担的风险？还是……其他一些，我无法想象、她永远也不会让我知晓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我坐立难安。我不能永远只做被庇护的那一个，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用未知代价换来的果实。
我开始更主动地“融入”姐姐和Aurora的生存环境。
去庄园不再仅仅是陪伴，而是一种观察和学习。我留意那些进出书房的人，留意荣女士说话时微妙的语气，留意这个庞大体系运转的隐形规则。
一个午后。荣女士坐在白色藤椅上，像一尊掌控一切的女王。
我走上前，姿态恭敬：“荣女士，下午好。”
她抬起眼，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而锐利：“Nathan，坐。听说你已经在自学大二的课程了？”
“勤能补拙，”我微微躬身，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我想在大学期间做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我停顿了一下，仿佛鼓起勇气，抬眼看她，眼神真诚而带着一丝年轻人的热切：“荣女士，我……我有一个想法。我希望毕业后，能有机会为您效劳。”
荣女士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笑意取代：“哦？为我效劳？你姐姐知道你的这个想法吗？”
我适时地流露出一点属于“弟弟”的腼腆和不确定，轻轻摇头：“我还没告诉姐姐。其实……也是突发奇想。”我斟酌着词句，像是在袒露心声，“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够优秀，达不到您的要求，您不需要我……那我会给姐姐丢脸的。”
这番话半真半假。不想成为拖累是真的，但“突发奇想”是假的。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试探。
荣女士放下茶杯，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Nathan，你要明白，商业和法律的世界，并非你在课本上学到的那样非黑即白。对于我们商人来说，我们不需要追求绝对‘正义’的律师，我们需要的，是能为我们赢得胜利、解决问题的‘帮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力量。她在问我，是否愿意放弃某些天真理想，进入她的规则。
我没有任何犹豫，目光坚定地回视她，语气清晰而肯定：“我明白。我永远站在姐姐这边，当然，也永远站在荣女士您这边。” 我将自己和Toria捆绑在一起，表明了我的立场和忠诚。姐姐是她的得力干将，那么，作为姐姐唯一的弟弟，我的忠诚自然具有附加价值。
荣女士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更真切的笑容：“很好。那你就在哥大好好学习，不仅学习知识，更要学会建立人脉。我希望看到你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我会的。”我应承下来，但并未结束对话。我决定再推进一步，展现出我的“野心”和“洞察”，这或许正是她所欣赏的。
我微微皱眉，直言不讳道：“荣女士，不瞒您说，上次陪着姐姐和Aurora参加卡斯坦因家的宴会，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阶级的差距。” 我用了“阶级”这个词，坦承自己的冲击。“在那里，人脉和圈层，似乎比知识和能力更重要，至少在某些层面上是如此。我不想只做一个死读书的学生，我想从现在开始，就有意识地积累这些。荣女士，您……能在这方面，给我一些指引和帮助吗？”
我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一丝不甘人后的倔强：“我想成为像姐姐那么厉害的人，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一切。我……也不想被Aurora甩在身后。” 最后一句，我巧妙地加入了一点竞争意识，让我的动机显得更真实、更符合“年轻人”的心态。
荣女士静静地听我说完，她审视着我，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睛里，光芒闪烁。半晌，她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或许还有一丝更深的算计：
“你很聪明，Nathan。懂得审时度势，也懂得为自己争取资源。”她微微一笑，“不愧是Victoria的弟弟。”
她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拒绝。但这句话，无疑是一种认可，一扇微微开启的门。我知道，我今天的“表演”和“坦诚”，达到了预期效果。
离开花园时，我的心跳有些快。这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情绪。
我第一次，主动地，试图去触碰和理解支撑着我和Toria如今生活的、那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冰山一角。我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去分担那可能压在姐姐身上的、未知的代价。
阳光依旧明媚，庄园依旧奢华宁静。
尽管前路未知，但为了她，我甘愿涉足这片灰色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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