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叮——”

两枚铜黄色的钱币和池中央豁了个口的碧碗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铜币在落入池水的刹那,化成了一黑一白的两条鱼,甩着尾巴交错着向池子对岸游去。

莲池旁,十几岁模样的少年推着一把轮椅,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轮椅上是一个头发银白的老者,一身考究的灰色花呢西装,手上拨弄着一串佛珠,定眼看去,那佛珠的颜色深浅不一,下坠着一个三角物件,阳光下泛着骨质的白光。

不知何处传来“吱呀”一声,似是尘封许久的老门被人轻轻推开,池子上凭空出现了一座浮桥.

桥另一头,有人撑着柄红伞缓步而来。

那只拨弄着佛珠的手停下来,微微痉挛着.

季清的目光有了片刻的失焦,待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吸气声时才回过神来。

那人上一刻还在桥的另一端,现在却已站定在了他的面前,没有人说话。

好半晌,他僵直的身子才缓下来,轻吐出一口气,喃喃道:

“竟然是真的。”

季清抬头,对上一双沉如水的眸子,他的话刚到嘴边不由得打了个顿,无怪乎其他,来人实在有些出人意料的年轻。

素白的长衫外套了件红色大褂,褂上绣着不知何种兽类的金纹,一身复古的装扮,头发却又是干净利落的样式。

那青年眉眼分明,身形修长却不显清瘦,看上去堪堪二十出头.

只那双眼睛看向你的时候,才让人惊觉这绝不是个不经世事的年轻人。

“顾老板,我来,求一段因果。”季清捻着一枚珠子,轻声开口。

顾沅点了点头,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来者是客,请。”

季子余下意识地抿了抿嘴,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心里明明已经翻江倒海,脸上却努力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听爷爷说要来见什么高人,还以为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但眼前的景象却完全颠覆了他十六年来的认知。

他推着轮椅紧紧地跟在那个什么老板的后面,探着脑袋小心而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夕阳残照,远山上烧着片火红的云,天空像搽了抹胭脂。

眼前这人的红衣却艳得好似犹要压下天上的云霞三分一般。

明明已是仲秋,池里的莲花却开得极为妍丽,一朵朵交相掩映,一瓣瓣极尽舒展着自己的姿态,精致得如同书页上的工笔画,风里捎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一片盎然的绿意。

季子余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身红大褂上的兽纹好似活过来一样,悄悄挪了个位置。

他不由地打了个哆嗦,赶忙将脑子里的想法驱逐出去,在心里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个鬼啊啊啊!妖怪啊!”

顾沅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接上,乌黑的眸子滑过一丝极浅的笑意。

步过浮桥,三人在一幢极其现代化的房子前停下.

季子余有些懵,顾沅却做个了“请”的手势,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季子余只好推着轮椅跟上。

屋子里,现代化的家具一应俱全,书房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整整一面墙的梨木书柜上,摆满了泛黄的线装书,墙角的香几上燃着一樽兽首香炉,袅袅的青烟游荡在昏黄的灯光里。

书案上摊了幅没画完的山水图,沾了墨的毛笔就那么随意地放在纸上,晕开一团乌黑的墨迹。

季清看到顾沅从屏风后面拎了副茶具出来,动作娴熟地泡了壶茶,然后拿起茶盏递到他的面前,他伸手想要接过,却听到眼前的人沉沉地开了口,清冽干净的嗓音里似是带着几分劝诫:

“季先生,你要知道,食魇所造的,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于现实而言没有任何改变,接了这盏茶,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爷爷!”

季子余忍不住出声,皱着眉,一脸担忧地盯着眼前的茶盏。

安抚性地拍了拍孙子扶在轮椅上的手,季清半弯着腰,对着眼前的人鞠了个躬,在氤氲的雾气里伸出手,郑重地接过那盏茶:“半生执念,多谢顾老板成全。”

“好。”

季子余看到,他家老爷子喝下那盏茶后便闭上了眼,然后不大一会儿,身前白色的光晕里凝出了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人,又或者说,用“人”来称呼那团雾气一般的东西并不合适。

那“人”虽与季清相貌一致,却并没有实体,倒像是志怪小说里所说的灵魂。

那不知什么东西幻化的魂体对着顾沅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一步朝着书案走去。

第一步落下的时候,他银白色的头发开始变黑,佝偻的身子直挺起来,第二步迈开时,他的身量开始拔高,已是一副中年人的样子,待走到书桌前,消失在光影里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

季子余看着在他面前上演的返老还童的戏码,然后再看着太师椅上坐着的人,感到自己十多年塑造的世界观再次碎成了渣,碎片化成灰飘散在风里,拼都拼不回来。

他抽了抽嘴角,控制了半天依旧没控制住:“这是,灵魂出窍了?!”

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句话的尾音依旧尖锐地上扬——破音了。

顾沅靠在太师椅上,轻点着节拍的食指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眼前表情扭曲的人。

他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然后抬手招呼季子余过来,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看电影吗?”

季子余又咽了口口水,只觉得那老板的笑容里,带着丝说不出的邪性,但旺盛的好奇心和担忧之情最终战胜了恐惧,他快步走到书案前,努力地和太师椅上的人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书案上摆了一方十一二寸长的砚台,边沿雕了圈兽纹,青灰色的不知什么材质。

砚台里没有墨,铺的似是一层清水,有景象倒影在水面上。

“季清!季清!”

季清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一阵眩晕感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抬手扶了扶额头,好一会儿才适应眼前的环境,模糊的影像逐渐清晰,视线里是一张恬静清秀的脸。

此刻,那张恬静的脸上却带着些许怒气,正不满地看着他。

江渔见季清终于转醒,心下暗暗送了一口气。

她装模作样地板起脸,却见这人像是仍没睡醒一样,呆子似的直愣愣地盯着她,她本就没几分的怒气化成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季清,该回家了,再不回家天就要黑了。”

“江渔。”

季清只觉得眼睛一涩,他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吐出刺在心口的两个字,声音轻柔地好似害怕碰碎什么一般。

没人听到,也无人知晓,荒芜的旷野上掠过一阵长风,于是那些深埋的骨与血都开始躁动,一半向着布满阳光的青空,另一半,却以更尖锐的姿态,狠狠地扎进血淋淋的土地里。

“来,这个送给你。”

江渔摊开手,掌心里是一枚三角状的骨片,尖角处打磨得极为圆润,用一根红绳子串了起来。

“这是,什么。”

季清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发苦,无意识地吐出这几个字。

“这个呀,这是鱼的骨头。”

江渔摇了摇绳子,话音里带上了几分少见的得意,“这是我阿爹送给我的,阿爹带回了一副好大的鱼骨头,说是在岛上捡的。不过这一枚,是我掰下来自己磨的。”

她的声音顿了顿,然后看向季清的眼睛,轻声说到:

“季清,”

季清,

“愿你一辈子平安喜乐,”

愿你一辈子平安喜乐,

“无病无忧。”

无病无忧。

少女的眼睛盛着世间最温柔的笑意,就那么认真地看向自己,看向这副躯体里苍老的灵魂,她的声音轻柔得好似早春吻过花瓣的微风,青涩却坚定。

季清的心脏狠狠地缩在一起,他在多少个午夜梦回间惊醒,梦里的场景和眼前的景象毫厘不差地重合在一起,这是他儿时所藏的最珍贵的祝福,亦是附在他骨子里的,半生都无法摆脱的诅咒。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季清看着江渔满含期待的脸,只觉得胸口针扎一般,他压下心头的苦涩,努力地扬起一抹笑容:“很漂亮,我很喜欢。”

下山分别的路口,季清拦住江渔,他迎着江渔疑惑的视线,说出了不知道在梦里重复了多少次的话:

“江渔,接下来我所说的事情,你一定要记住。我知道,你的眼睛和常人不一样,你能看到没出生的胎儿的样子,我希望你,能够一辈子隐藏着这件事,谁也不要告诉,连你爹娘也不要。你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也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对你说。求你,答应我,求你。”

江渔的身子一颤,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张了张口,想问为什么,却看到季清的脸惨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眼底藏着她看不懂的哀切,看上去竟像在泣诉一般,于是她那些疑问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我回家了。你路上要小心,天都快黑了。”

“江渔,你爹,江叔叔,他一定很疼你,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一直保护着你。”

看着江渔转身,季清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季清,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答应了你的话我会记得,就当是满足你的生辰愿望了。不过,我爹他当然很疼我,这点就不用你再提醒一遍了!”

谈到江年,江渔的脸上又重新带上笑意。阿爹这两天就该回家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着他。想到这里,她挥手道了个别,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快了几分。

别去!

季清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嘶吼,他想叫江渔别去,他想跟在她的后面,但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拐向另一个方向,他听到自己说出口的话是:

明天见。

第二天,江渔没有来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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