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看到那些,那些孩子的?”

“七岁那一年。第一次见到怀孕的人时便看到了。不过我,我当时太害怕了,就什么也没说。大一些才知道那些人是怀了孩子。”

江渔的声音有些艰涩,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天说起那些话,我是怕婶婶出什么事。”

“你还和其他什么人说起过这件事吗?”陈市脸上的表情依旧紧绷。

江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以前和人起争执的时候说起过一次,不过人家应该没放在心上。”

“那你,看得见其他不干净的东西吗?”

江渔摇摇头。

陈市淡淡地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头萦绕的惊惧。

她从来不知道,江渔身上还隐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恍惚间回想起来,江渔七岁那一年确实生过一场大病,问她却什么也不说,现在才知道其中的缘故。

“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许再去跟别人说孩子的事。”

说到这里,她不由地看向江渔清亮澄澈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就像最深幽的湖水,正不安地看着她,“这样一双眼睛,终究是个祸患。”

然而命运从来公平,并不怜惜或敬畏或鄙夷它的人,它轻盈地拨一拨手指,安然地看着乱流中挣扎浮沉的众生。

任平的大阵仗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江渔家里收了谢礼的事很快传开来。

最初还有谣传说那是聘礼,后来有好事者经过多方打探,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任平是个热络性子,有人问起就唾沫横飞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末了不忘再夸江渔几句。事情刚传回来的时候,村里人还只是当作笑谈。

“齐三儿,你哪听来的话本,还阴阳眼?哄哄小孩子的故事。”

正说到兴头上的齐闲被人打断,转头一脸愤恨地看向说话的人,“人衣铺老板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

“哟,人说你就信啊!”那人仍然撩他。

“你问问郭家老大!江渔那眼睛是不是能看见东西!”这话一出来,那人顿时将目光看向一旁站着的人。

见话头转到自己身上,那被称作“郭家老大”的人连忙摆了摆手。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齐闲跟我说起江渔的时候,我倒想起来我家小子以前跟我说过一件事,他有天回来,说是跟江渔那姑娘吵了一架。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觉得他娘怀了个男孩儿,江渔偏说他会有个妹妹,还说她能看见。我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小孩子之间瞎闹的。现在想起来,江渔眼睛的事,兴许是真的。”

齐闲顿时如得了胜的将军般,得意地扬起那短削的下巴。

他这两日打听到江渔的事,十足地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每每那些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的时候,总能令他感到一阵快意。

他自觉自己是个有大才干的人,故事经他传播,终于由闲话变得切实可靠起来。

由此看来,对于八卦这一点,无论男人女人,皆能修炼出同样深厚的功力。

关于江渔的事,信者有之,不信者有之,半信半疑者亦有之。

江渔虽然成了话题中心,却对外面的风云并不知情。

她的日常多是坐在织机前,偶尔瞒着陈市看一会儿书,只有去布庄时才会出门。陈市倒是碰到过几次来探话的,皆是被她骂了回去。

日子只是小有波澜。

初七逢集,村道上三三两两地走着同去赶集的人。

王萍看着陈市的身影消失在路口,这才拎着布袋出门。

江渔听到敲门声时,还以为是陈市落了东西。打开门后,却看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她回过神来,连忙叫了一声“王婶”,喊完后只觉得眼睛淡淡地发涩。这个曾经笑声最为爽朗的妇人,自吴伯走了之后,她就像是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岁,往日精神的面容迅速灰败下去,鬓间已是染了霜。

王萍应了一声,径直走进门,然后将袋子里的水果一个个掏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小渔,婶儿前几天从寺里求了些贡品回来,都是法事后的,吃了有福气。”

那几个苹果看着并不新鲜,干巴巴的像是妇人皱起的脸,表皮上却带着清洗后湿漉的水迹。

江渔心头一暖,继而被更大的酸楚淹没。

“谢谢王婶儿,你,你坐一会儿,我去倒杯水。”

她端着水回来的时候,王萍还站在桌子前。

江渔把水放在桌子上,对上王萍直勾勾的视线。

天才亮不久,屋子依旧昏暗。然而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就像两簇幽幽的烛火,昏暗里明灭着。

江渔忍不住打了个颤,连忙止住脑海里荒诞的联想。

“小渔,婶儿也不瞒你,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你看看,婶儿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不,我不是。”

江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脑子有些空白。

王萍走上前,握住江渔的手。江渔轻轻一抽,但没有挣脱。

那双手宽大粗粝,带着常年农事劳作留下的痕迹,此刻几乎带着迫人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腕。

江渔咬咬牙,用力将手抽了出来。她定下神,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静:

“婶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还不待她解释,王萍就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小渔,你别怕。婶儿没有其他意思,你的事我是听任平说的,婶儿知道,你不是说瞎话的孩子。我今天问起的事,也没有谁会知道。你就帮帮婶儿吧!”

江渔避开王萍哀求的视线,抿着唇没有出声。

见状,王萍的眼睛黯了下来,声音轻得像缕烟:

“我想知道孩子的事,也就是多个念想。你吴伯走了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怀了,也没来得及告诉他。小渔,就当是为了你吴伯,告诉婶儿,行吗?”

江渔的鼻子一酸。那个看着她长大的人,那个总是一脸笑容叫她“小渔”的人,那个有了什么好吃的总是招呼她过去的人,那张慈祥的面容不断地在她脑海里闪现,然后化成白布下浮肿的一只手。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抬起头看向王萍。

“婶儿,那你,为什么想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呢?男孩儿和女孩儿,有什么区别吗?”

江渔认真地看着王萍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开口。

“傻孩子。”王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终于有了些实感。

“婶儿都说了,只是想有个念想。我大早上过来,不还是避着你娘吗?你也知道你娘那个性子,少不得数落你两句。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男孩儿女孩儿生出来后需要备的东西不一样。”说到这里,她声音停顿了一瞬,然后缓缓接道,“这天底下,哪有做娘的,会不想着自己孩子的呢。”

江渔看到王萍悲意散去的脸,依稀看到了王婶往日里的样子。

她点点头,皱起的眉展开来,低头看向王萍的肚子。那小腹还未隆起,肚子里的胎儿也只是堪堪成型。

江渔凝神看了许久,才肯定地说道:“是个女孩儿。”

王萍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快得谁也没有看清。

“小渔,你确定吗?”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紧绷,看到江渔疑惑里带着慌乱的神情,立刻笑着接了一句:“那婶儿做的衣服可得改改了。得换成姑娘的样式。”

“嗯。”江渔再次低头看了一会儿,唇畔浮现一对儿浅浅的酒窝。

那胎儿蜷成小小的一团,极其轻微地挪动着身子,纤细里带着动人的活力。

“是个妹妹呢。”她沉浸在说不出的淡淡喜悦里,也就没听到王萍出门前的一声叹息。

“是个女孩儿啊。”

王萍的事江渔并没有和陈市讲起,陈市从集市里带回来的,是一则令人不安的消息。

陈市一言不发地坐在织机前,脸上是化不开的愁雾。

她一手拿着梭子,一手搭在那件浆洗得发硬的蓝布衣裳上,许久不见任何动作。

江渔站在一旁,回想着陈市刚刚说的话。陈市这次出门,碰上了布庄运货回来的伙计,那伙计是个嘴上没门儿的人,恰好又和陈市熟络,就把布庄主顾的事情说了一遍。

缑城原先并没有布匹生意,城里唯一那家布庄的老爷,据说是大户人家逃难过来的,落地也不过十几年。

那老爷风波过后寻回了本家,原想着回去,却又放不下刚刚有起色的生意。

缑城的蚕种好,织出来的布细致紧密,布庄老爷有了本家的门路,再加上货物紧俏,一咬牙便在缑城扎了根,没多久就发了家,直到今天也依旧是城里头一等的大户。

然而这样的大户人家却不明不带地遭了殃!

那伙计说他意外听到老爷和布庄的二把手商量,年底就关掉布庄,回本家去。

他偷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布庄已经连续亏损了两年,土布的销量越来越差,别地收土布的顾主已经没有几家了。

大地方时兴的,是洋人带来的绢布,哪些个富家小姐太太出门要是穿着土布,是要遭人笑的。

说到这里,伙计当即狠狠地啐了一口:“遭瘟的绿眼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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