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东海之上有故人乘风而来。
此时正值冬末冽寒时节，海上泛着森森寒意，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海岸线上一个黑点慢慢靠近，弟子们严阵以待，临近山门才看清船头站着的男子，竟是葬身虚泽的苏息遇！
听闻弟子的禀报，道合连忙让弟子将人带进来。
“息遇，虚泽一行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
苏息遇跪在地上，只低下头道：“禀长老，其余弟子皆已殒命。”
一行数十人，归来独己身。
饶是道合如何训问，他却再不肯说任何关于虚泽的事。
“那你又是如何回来的？”
“弟子神府已碎，几经辗转，遇到了季师叔，凭借他的仙舟才到了扶桑。”
道合不知他有此遭遇，听到季无明的名字还有些恍惚。那场大战后，季师兄便销声匿迹，仲墨亲手杀了心爱之人，道心破碎，整日浑浑噩噩。而掌门……
“能回来，便是幸事。”
道合掐了张传声诀，将此事禀给桑陌尘。
“师叔，为何不见浮笙？”
这两年来，他在死亡线上挣扎过无数次，支撑着他回到扶桑的，便是师尊和师妹还在等着他。
他们是家人。
浮笙曾说沧澜殿前的石阶有九百七十六阶，一步一步踏上这空鸣山的石阶，耳畔却回荡着方才师叔的话。
“莫要在你师尊面前提及她的名字，这世间再没有叫路浮笙的人了。”
沧澜殿寂静无声，好似过往数十年的朝夕相处，晨钟暮鼓都是虚妄。
“师尊，”他推开殿门，看向高台上手执白子的男人，轻声道，“我回来了。”
男人并未抬头，只道：“西山之上，或有重塑神府之法。”
“师尊是从何处知晓此地的？”苏息遇望着他，眼中清冷若霜。
摩挲棋子的手一顿，桑陌尘看着眼前沧桑许多的弟子，不知何时起，沧澜殿冷清了许多，是少了那一盏热茶？还是少了几分烟火？
“你师妹，也曾神府破碎。”
那时他带着浮笙去找季师兄，季师兄曾私下同他说过，西山上仍存有上神遗迹，说不定能医治她。
可惜物是人非，只道事事休。
“浮笙才双十年华。”
往事历历在目，苏息遇也说不出他有何怨，怨天地法则不公？不给魔族生存的机会。还是怨尊上无情？不肯给浮笙一丝活路。
若是他来抉择，又该如何？
“明日便启程去西山。”桑陌尘将玉子放回棋盒，不欲在此事上多谈。
“是，师尊。”他低下头，行礼告退。
眺望殿外星辰，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苏息遇却感觉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回想方才自己刹那的想法，心有戚戚。
下界众生能幸免于难，是师尊力挽狂澜，浮笙以己身承万魔之怨，迟早会被侵蚀神志，等到那时，岂不是要众生一同陪葬。
无论如何，不能怨师尊。
苏息遇暗自感伤，望着天空出神许久，待平静下来，才站起身朝后殿走。
脚步忽然变慢，停住。
半晌，他缓缓转回身，鬼使神差地走向沧澜殿旁的小屋。
推开门，厨房窗明几净，看不出使用痕迹，只有一方灶台，边缘处缺了一角，还能证明他曾经在这里洗手作羹汤。
苏息遇怔怔地望了那缺口许久。
殿门紧闭，直到有熹微的光从窗户间碎落，倾泻在棋盘上，又是无眠枯坐的一夜。他叹息着站起身，将棋盘收入袖中，走出殿外，苏息遇已在旁等候。
从扶桑到西山，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眼前的山，笔直地高耸入云。山脚绿意盎然，在这隆冬时节，格外扎眼。只到半山腰便已云雾缭绕，越往上，更是冰天雪地，白雪皑皑。一片白色中，山顶那间红阑金顶的宫殿便尤为醒目。
落地后，苏息遇才看清殿宇为何闪烁着华光。
冰雪厚达数尺，将整座宫殿覆盖在冰层下，经历了数万年的沉寂，却不改昔日颜色。
这便是上神故居。
桑陌尘拾阶而上，伸手去触碰结着冰霜的朱门，只觉得分外眼熟。
骤然一声巨响。
“师尊小心！”
伴随着苏息遇的呼声，面前的冰层开裂，巨石般的冰块从头顶砸下，溅起的冰碎划过桑陌尘的脸庞，一道血痕转瞬即逝。
苏息遇连忙上前，却见着冰层迅速消融，不过片刻的功夫，宫殿便露出真容。冰封万年，门上盘桓的凤凰浮雕仍旧栩栩如生。
门忽然从内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空旷的庭院，里面冰霜作的玉树，随着涌入的风抖落一地碎屑，如雄鹰展翅般挑起的檐角下，一根根朱红色的巨柱高近数十丈，往上看，只觉得自己渺若蝼蚁。
万籁俱寂中，只看见冰树下有一背影。
金色的羽衣拖曳在地，额间浮动着奇异金芒，乌发及腰，她似惊喜的转过头看向来人，“主人，你回来了！”
却在看清桑陌尘脸后，眼带不解：“你不是她，为何有她的气息？”
“不对，你身上……”她伸手凌空一抓，那副棋盘便飞入她掌上，仔细观摩棋局，她狠狠道：“竟将我主人锁在其中，你该死！”
一声怒喝，女人眼中满是杀意，不待桑陌尘解释便一记杀招铺天盖地而来，金色的火焰卷起庭院的积雪，誓要将折辱她主人的狂徒挫骨扬灰。
桑陌尘护着苏息遇往后退，手中唤出明光，万千剑影将这滔天的杀意拦下。
“明光。”看着他手中的剑，女人停下杀招，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人。
桑陌尘收起明光，迎着她打量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姑娘，这棋盘乃是故人所留，还望还于在下。”
“你不是他……”女子怔怔道。
看向棋盘中被禁锢的残魂，她想起来了，她的主人早在万年前便死了。
“山河棋，镇山河，”她抬手拈起一枚黑色的棋子，“究竟是什么罪大恶极之徒，要被你们镇在其中？”
忽然白棋中浮现出一缕几近透明的丝线，袅袅地飘向桑陌尘，顷刻间便消失无踪。
苏息遇看着他忽然紧抓的心口，似乎是在承受着剜心之痛一般，拔出剑对着那女子，“你对我师尊做了什么？”
女人笑了笑：“不过是把他被抽走的情丝还给他罢了，你急什么。”
紧接着她又从棋盘中抽出一股浓郁的黑气，“可惜了，这缕残魂已被怨气侵蚀，辨不清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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