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柳寒根本不敢再回头看一眼,拼了命地往前跑。
他早知她是妖怪,但因贪图她的美色和贤淑,认定她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绝无二心,因此满不在乎她的身份。
未料她竟想要杀自己。
天杀的女人,竟敢谋害亲夫!等日后自己发迹了,定要将她抓起折磨致死!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直到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那边的是不是孟公子?”
孟柳寒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不远处站着的是秦世炎的兵,方才想起刚刚有人说秦大人在到处找自己,连忙应道:“是我是我!刚刚有点事耽误了,我这会儿就过去!”
谁料对方如见了猎物的猛兽,手持着刀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嘴里大声喊道:“就是他!我看见他从凰羽军师的屋子里出来的,人一定是他杀的!兄弟们快把他抓住,拿他去领赏!”
孟柳寒听罢大惊,慌不择路地逃跑。
他不明白,一切事情怎么都跟自己预想的不同。
是哪一步走错了呢?
顶着压力去秦世炎处告发顾承松的恶行,忍着恐惧带着他们来到青山寺,好容易鼓起勇气拿了刀杀了人,融进了凶残的兵的队伍里。
明明只要胜利了,自己就是功臣了,明明就快成功了,明明自己所追寻的一切就在眼前。
到底哪里错了?为什么自己的命运会这样坎坷?
他一路逃跑,一路回想着自己悲凉的一生,泪流满面。
他这一生拼命追寻的那些,到底还能不能得到啊!
*
孟柳寒灰溜溜地往山下跑去,身后的喊声已经听不见了,他仍不敢停下来。
狭窄的山路上,零星有几个大胆的百姓,穿着兽皮戴着兽帽,出来为家人寻找食物。忽听得他奔跑而来的声音,登时吓得如鸟兽散,钻进森林里无隐无踪。
唯有一人,似是什么都没听见,嘴里悠闲地哼着歌,慢悠悠地踩在青石板上。
孟柳寒见罢大声呵斥道:“让路,让路,快给我滚开!”
对方未曾理睬,反而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他,手握浮尘将他拦住:“孟公子,事情办完了?”
孟柳寒急急刹住,方才认出面前站着的是紫衫道人。
毕竟是曾救过自己一命的人,如生身父母一般,孟柳寒看见他,一腔委屈顿时从心底涌出。
“道长,我做不到!”他抱着头,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狠狠不已。
“做不到什么?”
“那个花妖,我做不到杀了她!”
“功名利禄,你也不想要了?”
“我要!我都要!可是我、我心里爱着红蘼,我无法对她动手。”
“呵。”
紫衫道人冷笑一声,背着手往山上看了一眼。杀气漂浮在整个青山寺上空,不必走近也只里面发生了什么。
净莲师兄他,也不知此刻是何心境,他大抵也在疑惑,为什么自己以身坐守的青山寺,会沦为人间地狱吧!
当年自己与他背道相驰,毅然离开青山寺须发入道之时,便曾夸下海口,必要他知道,孰是孰非。
虽一切都还未定,但显然自己必胜无疑了。
孟柳寒见他久不开口回话,不安地问:“老道长,你承诺我的功名利禄,还作数吧!”
紫衫道人冷瞥他一眼,依旧未语。
孟柳寒察觉他神情的淡漠,微微皱眉,咬牙说:“我虽然没能杀了她,但也为你做了不少事。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一个读书人,却不得不跟着那些恶臭的兵为伍,我容易吗?你不看功劳也要看苦劳啊!”
顿了顿,又愤恨地说:“而且为了帮你做事,我这些日子书没读,字没写,原本我去参加科考,必能高中状元,耽误了这些日子,恐怕连个探花都考不上,你不觉得是你亏欠我了吗?”
紫衫道人哈哈笑道:“哦,你自己读书不精,考不上状元跑来怪我?天底下读书人那么多,可三年才出一个状元,怎么,考不上的人人都跑来怪我?”
孟柳寒一愣,后退了两步,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你当初答应了我的!”
“是,我是答应了你,我也没说不给你。我只是看不起你而已,你太虚伪了。”
“我虚伪?”
“你难道不虚伪吗?你说你不忍杀那个花妖,是因为你爱她。可你假装深情骗她喝下放了毒药的酒时,是怎么忍心的?你眼睁睁看着净莲将你体内的阴气注入她的身体时,怎么忍心的?你害她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之时,又是如何忍心的?
“我那是被你逼的!”
不容他解释,老道又说:“你眼见着功名利禄已快被收入囊中了,这时候开始不忍心了。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她,我告诉你,你这不叫爱!你这叫欲,今日是那个花妖,明日若是公主看上了你,你转头就不会再想起她!”
“你、你……”大抵是被说中了,一层伪善的皮被毫不客气的撕毁,露出了他不齿的一面,他忽地发现,自己与那些满口**的兵们别无二致。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顿时恼羞成怒,骂道:“你、你竟敢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这个下九流的贱民,凭什么看不起读书人!”
“哦,你现在自诩是读书人了,你在山脚下拾起秦世炎丢给你的剑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读书人了?你的双手已染上人血,从此以后你再也无法读书写字,你还算什么读书人?”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孟柳寒反反复复,只这四字。他无言以对,他不知前路几何。他活了这么大,只做了一件事,读书,除了读书他什么都不会。老道人说他以后不能读书写字了,他一时便慌了。
紫衫道人见他窘迫,冷笑道:“孟柳寒,你竟敢骂我?你要搞清楚,你命中该绝,你不该活到现在,你不想想,是谁让你还活着,是谁让你还能站在这里想你的功名利禄!”
孟柳寒的心口猛地疼痛,忽地回想起曾经那个病恹恹的自己,靠着一吊从行脚医生那里求来的偏方,每日裹着薄薄的棉被坐在书桌边,如一滩融化了的泥塑。
他那时最希望的就是活命,只要活下去,其他什么都不想了。
他早已忘记了,当初那个一心无欲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是快乐的,人生是充满希望的。
如今他健康了,他想要的也变得多了,快乐也变得奢侈。
但快乐与否无所谓,只要活着,总有办法得到一切,有了一切就会快乐。
他在紫衫道人的谩骂声里冷静了下来,他心里已有了新的计划,所以没必要与他置气,因此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
紫衫道人丝毫未察觉他骤然的平静,自顾说道:“事实上,世间真相就是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你命短,连考科考的机会都没有。我强行给你续命,你却还不知满足,开口就要功名利禄,我去哪里给你找?”
“所以,你一直在耍弄我。”
“何以说耍弄,我不是让你活命了吗?做人不能太贪心。何况你也没帮我杀了那个花妖,事情未办成,我给你什么功名利禄?人若太贪心,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孟柳寒沉默许久,低头幽幽道:“我站在这里,听你训斥了这么久,最后只等来这样的结果。道长,你这样对我,又算是什么高尚的人呢?”
“我从未说我高尚……”
“你也只是一个通缉犯而已!”孟柳寒忽地提高嗓音,怒斥道,“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他站起身向他冲过来。他的手里,不知何时握起了一块大石头,猛地砸在了紫衫道人的脸上。
修道之人,也不过**凡胎。紫衫道人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因此未料自己会遭此一劫,毫无防备地被他击倒在地。
孟柳寒踩在他的身上,咬牙骂道:“重金悬赏的通缉犯,比什么都值钱,我何必为了你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听你对我百般羞辱!我一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凭什么受尽屈辱!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他受够了被人指着鼻子谩骂,受够了凄苦贫穷的日子,受够了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活着。他要做人上人,他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紫衫道人浑身瘫软,浮尘落在泥泞地里,人间污浊将它染成大地色。
孟柳寒见他不动了,喘息了一会儿,在路边找了块更加锋利的石头,走过去割下了他的头。然后他脱下自己的长衫,将他的头包住,捧在怀里,在夕阳的余晖里,匆匆往山下赶去。
健步如飞不敢停下,一沓子通缉令从他的怀里掉出来,随风飘满山间。
他的鞋子里浸满了血,走起路来很不舒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苏绣长衫,回想起这一日自己的种种行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秦世炎要杀自己是吗?那好呀,自己不若先发制人,告发皇帝,叫他根本活不到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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