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雪的西北，和平时不太一样，原本灰蒙蒙的天和世界变得有了色彩，白色背景板下五彩的人们被放大，世界开始变得时而真实，时而飘渺。
灰黑色的铁桥依旧没有温度，比往日多了一丝庄严肃穆的凋零感，配上人们面无表情的脸，更显得冰冷。
然而江晓夕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感觉下一秒就会从铁桥上面开出玫瑰来。
桥下的河变了颜色，更加沉静，流速渐渐变缓，时间也好像慢了下来，跟随着风雪的节奏流向远方。
置身于大雪中，去观察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变成了江晓夕的乐趣，仿佛这一刻的他是独一无二的，并非天地中的芸芸众生或一粒尘埃。
此情此景此心境，如果可以，江晓夕会忍不住吻齐朝，他渴望漫天风雪中的相拥，不用在乎除他们之外的任何人。
齐朝此刻就在他身边站着，脚边放着他母亲的骨灰盒。
江晓夕以为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会是像电视剧里那样惊心动魄的浪漫，然而现实却是平静到麻木的沉默，和只有自己知道的心动。
“真希望下一秒世界就毁灭。”江晓夕突然说出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的愿望总是与众不同。
“不想经历高考。”
江晓夕有点没话找话。
“可这世界如此美好，你舍得吗？”齐朝问他。
“舍不得。”他说出了相悖的答案。
是因为齐朝才有了留恋啊。
“如果真的发生，你想做什么？”
“丢掉现有的一切枷锁，毫无顾忌的做回我自己。”
江晓夕攀住桥边的栏杆，兴奋起来。
做一个浪漫，自由，独立，自洽的人，拥抱自己，拥抱世界。
“谢谢……”他扭过头，对齐朝说。
“谢什么？”齐朝疑惑。
“总之，就是谢谢。”
江晓夕腼腆的笑了笑。
感谢相遇，感谢美好，感谢自由，感谢我们都还活着……
齐朝不明白，却也跟着他笑起来。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安静的看着桥下流动的河水，不再说话。
气场相合的人就算沉默也不会觉得难受，江晓夕很享受此时的宁静氛围。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却让人内心感到平和，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海子的那首诗来：
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
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
过了一会儿，齐朝开口道： “有点冷。”
江晓夕听了，忙要把围巾拿下来给他。
却被齐朝抬手阻止。
“不用。”他说。
齐朝没有松手。
两个人的手慢慢放下来，江晓夕任他牵着。
齐朝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手心里直冒汗。
江晓夕感觉到他手掌的潮湿，转过头微微笑了起来。
风雪渐小，江晓夕想回去了，正要开口，齐朝突然说道：“我妈妈……”
他转过来，悲伤的看着江晓夕。
“我曾亲眼目睹她的死亡。”
江晓夕睁大眼，露出诧异的表情。
齐朝很少讲他的家庭，江晓夕也只知道他母亲已经过世，其余情况并不了解。
江晓夕没有说话，等待齐朝继续说下去。
“我爸妈经常吵架，我知道，我爸出轨了，想要离婚，我妈不同意。”
“那天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看见我妈被我爸溺死在浴缸里。”
“她临死前挣着眼，嘴巴张的很大，像是要说些什么”。
齐朝平静的说着，仿佛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我爸被判无期，这已经是第四年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着，只是拿在手里闻了闻。
“我经常做梦，梦见她向我求救，父亲狰狞的脸让我害怕，我能感受到她溺水时无法呼吸的恐惧，好像自己也一同掉进了水里。”
“有时候，站在岸边，看着她在河里挣扎，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江晓夕心疼的快要呼吸不上来。
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来安慰齐朝，任何言语都显得无足轻重。
“她说她喜欢大海，这半生却从未见过，西北终究太过荒凉，除了黄土就是黄土。”
“我爱这片土地，也希望母亲归故里，不想她遗留他乡，这儿不是她的家。”
齐朝自顾自的说道。
“等我考上大学，就带她去看海，这是我们的约定，没想到她离开后才能实现。”
“你会陪我去吗？”齐朝问。
他一转头，江晓夕已经泪流满面。
晶莹滚烫的泪珠滚落下来，落在雪地上，融化一片。
“嗯。”江晓夕郑重的点了点头。
一股莫名的情愫冲上脑袋，齐朝盯着他的脸，一时情不自禁，轻轻吻了上去。
柔软而冰凉的感觉，像是棉花浸了水。
江晓夕没有推开他，内心的鼓点擂起千万里，奔腾不休。
“江晓夕，我们在一起吧。”
齐朝看着他的眼睛。
“好。”
江晓夕口中的一句话轻飘飘的落入齐朝耳中，却在心里激起千层浪，犹如巨石一般。
江晓夕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刻。
齐朝颤抖的嘴唇，坚定的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
齐朝的爱是热烈的，可以为之放弃的一切的勇敢，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永远迎着朝阳。
等少年变成大人，等喜欢变成爱，我们要一直陪在彼此身边。
两个人心意已定，于是毫无顾忌的牵起手，齐朝拿出耳机，把一边插进江晓夕耳中。
舒缓而空灵的音乐声传来。
听，是旷野的声音……
齐朝曾和白姝有过一段对话。
齐朝坦然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白姝没有生气，反而说：“灵魂没有性别，爱也没有。”
“如果心意相通，那就去说出来，比起暂时的慌张和无措，永远的错过更为让人遗憾和心痛。”
“要遇见一个灵魂契合的人可太难了，有些人兜兜转转一生也寻不见。所以我真羡慕你，有一个懂你的人。”
白姝什么都懂，对结果也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
“你知道的，我对你有好感，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人的感情很复杂，也可能是其他情感，总之会在意，会心痛，喜怒哀乐牵绊，痛苦并快乐着。”
她看了看齐朝，倔强中带着释怀的微笑。
“我知道，只要说出口，对这段单向的感情来说，是开始，但也会是结束，但对我来说，是终结，也是开始……”
“希望你能幸福……”
最后她说。
很真诚的一句话，发自内心的祝福。
能怎么轻易放下，大概是……不够爱吧。
齐朝抱了抱她。
他很开心，有一个喜欢过自己的女孩。
白姝坦露了一切，她的勇敢给了齐朝莫大的勇气。
说出来，不再纠结于结果。
雪好像停了，暖阳初升……
绝望过后迎来希望，风雪过后等来朝阳。
正因为太过美好，所以才刻骨铭心。
是朝阳，是希望……
那时的江晓夕以为，明天很远、未来很好，没有离别和忧虑，殊不知命运的弦早已蓄势待发，等待给予所有人致命一击……
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
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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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等少年变成大人，等喜欢变成爱，我们要一直陪在彼此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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