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窗外,天色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灰蓝。运河像一条睡熟的蛇,静静地蜷在几栋楼中间。楼下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几盏路灯还在颤巍巍地亮着,像睡着了做着抓老鼠的美梦的猫。
阁楼里,木地板凉凉的,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咖啡渣味——
昨晚两人熬夜看电影,喝完咖啡就那么睡了,壶里的残渣忘了倒,杯子也忘了洗。
估摸着现在是四五点钟,街上没人,人们还在睡着,猫也睡着,狗也睡着,窗里的灯也都睡着,连洒水车都在睡着。
陈轩站在窗边,手里端着一只空杯子,喝红酒的把式:
“这边的河面上雾蒙蒙的。”
闵行裹着毛毯,靠在窗框上,眼睛半眯着:
“嗯,这边一直都这样。像云彩掉到河里似的。和那边很不一样。”
陈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歪着脑袋: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睡觉吧?说不定连对面那栋楼都睡着了。你说,它会不会也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乡下的房子,有院子有围墙的那种,还有好几十只鸡鸭鹅围着它跑?”
闵行想了想,毛毯滑下一角,露出嫩白的肩膀:
“可能吧......不过它们醒来还是得硬着头皮接受自己是高楼,围着跑的也不是鸡鸭鹅,是西装革履高跟鞋包臀裙的男人女人。我每次睡不着,看着这里,倒觉得这河一直在无忧无虑地做梦,梦见自己是条鱼,游来游去,不用像现在一样一直只能待在这一个地方。”
陈轩接话,看着她:
“那鱼就该梦见自己是条河喽?不用费劲游来游去找吃的。那得是多大的鱼啊?我昨晚还吃了在超市买的面包,那晚上做梦岂不是自己也要躺在货架上不能动弹?还是说梦中梦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谁的胃里?”
闵行抬头对他笑,眼里有些狡黠:
“这可说不定哦~万一哪天早上,您起床,就发现自己真动不了了呢?”
她扭头望向窗外,声音软下来:
“不过我昨晚倒是没做梦,一躺下就睡得像块石头似的。可能因为窗外实在太安静,连车声都没有......我已经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陈轩贴心问:
“那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闵行摇摇头,裹紧毛毯:
“不了。好觉难得,但像现在这样,能和您一起看四点钟的河边更难得。”
陈轩听了,故意贫嘴,咧嘴笑:
“你又不打篮球,干嘛非要看什么四点钟的洛杉矶的太阳不可?”
闵行嗔他一眼:
“您又来了......”
这时候确实安静,连楼下那几只老三花流浪猫都没叫。平时快日出时,它们就在楼下集合,开大会忙着分工,然后成群结队翻垃圾桶找吃的。
河边那个三轮推车的早点摊也还没开,平时六点左右它就开始冒烟了,现在还在那里歪着车头睡着。
“连卖早点的都还睡着诶......”
闵行小声说,
“现在全世界都在睡,只有我们两个在这儿偷看。”
“也不一定。”
陈轩把身子趴在阁楼栏杆上,胳膊撑着下巴,
“美国人这会儿该上班了吧?洛杉矶现在估计是日落。”
“偷看全世界睡觉的感觉还挺奇妙,像咱们俩坐在月亮的观众席上,包场那种。”
他扭头看她,笑了:
“而且,只有我们俩。”
闵行也对他笑,学他趴在栏杆上,毛毯拖到地上。她看着窗外的冷蓝色,却总觉得现在好暖和。
他便凑近闵行:
“你冷不冷?毛毯够不够厚?要不我再给你拿一条?”
她笑一笑:
“不冷,就是脚有点凉。”
她缩了缩脚,把奶白的脚藏回毯子里。
“不过看了一会儿,觉得全世界都冷,跟没有温度似的。只有您在的这间阁楼是暖的。”
陈轩突然有点不自在地用手指勾了勾鼻子:
“那也不行。我去烧点水,咱们做点早餐暖暖身子。你想吃什么?冰箱里还有鸡蛋和昨天剩的面包......哎呀!昨晚的咖啡壶还没倒。”
“鸡蛋?面包?”
闵行歪头看他:
“您还真爱吃洋人饭,怎么活得这么糙。嗯......那些四点看洛杉矶日出的人估计也吃这个,说不定白雪公主早起给后妈干活前也吃这个。这么说来,您真的会煎蛋吗?别倒太多油,会溅到身上的。”
陈轩起身笑,一边下楼一边笑:
“昨天是意外,信我。你去洗漱,我做好端上来。”
“嗯,我一直相信您。”
闵行起身,拖着毛毯,
“不过您最好快点,河上的雾好像快散了,大家都快睡醒了哦~”
陈轩透过一楼的窗边看了几秒,河面上的雾果然薄了些,像被风撕开一道口子。远处的高楼轮廓清晰了些,天边泛起一点橙红,却一点也不暖。他走到厨房,打开水壶,水声哗哗地响,清晨里格外清晰。有水珠溅在他胳膊的皮肤上,冰冰的,很重,触感截然不同于窗外的雾蒙蒙。
高楼醒了,河醒了,鱼醒了,猫醒了,狗醒了。连最懒的人都有几个睁了眼。
闵行洗完脸,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楼,身体靠在厨房门框上,头发还有点湿,发梢坠着几滴水珠:
“外面开始有动静了,楼下好像有人骑车经过,听见他刚才一直在捣鼓脚撑没?”
陈轩停下拿鸡蛋的动作,顿了顿感受世界的嘈杂,然后回头:
“什么都没听见诶......我专心煎蛋呢。水开了,要不要泡点茶?”
闵行错身走过来,挤到他旁边,贴过他的胳膊:
“好啊。您喝什么?昨天那罐龙井还有吧?我来泡,您专心煎蛋。”
“好啊,我做吃的,你泡喝的。我耕田......”
陈轩说到一半,突然噗嗤笑出声。
闵行打开茶罐,用茶匙舀了一勺茶叶,斜他一眼:
“我可不会织布哦~”
“是吗?那我全干了。”
陈轩晃着平底锅,油滋滋响。
闵行低头泡茶,嘴角弯着:
“您还是专心煎蛋吧。”
“放心,我稳得很。”
陈轩敲了个鸡蛋进锅里,蛋黄圆得像钢镚,
“我再煎个半熟,你喜欢那种吧?”
闵行抬头看锅:
“嗯,半熟最好是戳破了会流的那种。感谢您~”
她把手上的水擦在衣服上:
“面包准备怎么弄?直接吃还是烤一下?”
“烤一下吧。”
陈轩掂了掂锅里的鸡蛋,
“这面包放好几天了,有点硬,烤了会更脆。烤面包机就在柜子旁边的架子上。”
闵行走过去,拉开柜门:
“找到了,想不到您这东西还挺齐全,就是不怎么用,有点落灰,我擦擦。”
她拿了块厨房布,一边擦一边转头看窗外,
“您看外面,雾散了好多,河面像镜子了。”
陈轩抬头瞥一眼:
“是啊。对面楼上有盏灯亮了,有人醒了,观众席要上人了。”
对面楼里,一个大爷裹着洗得发白的棉睡衣颤巍巍走出来,他手里提着个破塑料桶,踢着拖鞋去小区角落打水。水龙头在小区的一角,要走一段路,水管早已生锈,水流细弱,大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耐心地等待着水桶慢慢接满,不知道发呆的时间里在想什么。二楼的窗户 “吱呀” 一声打开,一位中年妇女探出半个身子抖了抖床单,有细小的灰尘飘下来。楼道里,一个年轻女人点着煤气炉,火苗时大时小,她咳了两声,熟练地翻着锅里的面饼,似乎是油星溅到手上,她烫得跳起来,在围裙上蹭了蹭,然后对着里屋拉长脖子,像是在招呼自己孩子赶紧起床收拾书包。
阳光费力地挤过厚云,洒在河面上,却暖不了这片湿冷。
楼下的自行车棚里堆着几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能骑的停在外边,不能骑的横七竖八堆在里面,车胎都瘪着,链条锈迹斑斑。一个男人走过去,蹲下来,开了一辆车的链条锁,随手扔进车筐,跨上去骑走了,车轮吱吱响。
闵行插上面包机电源:
“嗯,一会儿观众席就变表演席了。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跟他们不一样的,他们忙着赶地铁去,我们忙着烤面包呢。”
陈轩笑了笑,解下围裙:
“对,我们是特邀观众席,偷了个完好无损的清晨给自己。”
他把鸡蛋铲出来,
“好了,两个都完美,你闻闻看香不香?”
闵行凑过去,吸了吸鼻子:
“您真厉害~”
“那是~”
陈轩笑,
“走,上楼吃吧,趁现在观众席还没满呢。”
一旁的面包机“叮”一声响,陈轩说:
“你拿盘子,我来盛。”
闵行拿了两个小盘子递过去:
“看起来挺脆的。”
陈轩把面包和鸡蛋摆好:
“看,鸡蛋躺面包上,像太阳睡在云里。咱们端到窗边吃吧,继续看全世界醒过来。”
闵行端着盘子和茶杯跟在他后面:
“好啊~我跟着您。”
两人端着早餐回到窗边,盘子搁在茶几上,茶杯冒着热气。
楼下的街道开始有了声音,自行车铃声、远处燃油汽车的引擎声......
斜对面的高楼亮起了更多窗户,有拉开的窗帘也有点起的灯,河上的雾几乎散尽,水面映着天光,像一块起雾的镜子。
闵行咬了一口面包夹鸡蛋:
“嗯~好吃。”
陈轩抿了一口茶:
“嗯~好喝。”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笑了。
闵行望着天边:
“吃完这顿,时间是不是也该还给全世界了?”
“是可以还,但我不想。”
陈轩靠着窗框,
“吃完我洗盘子,我们再偷看一会儿,然后就去看电影,如何?”
闵行歪头:
“这次看什么?”
陈轩想了想,又笑了:
“不知道诶......抽到什么看什么吧。”
两人靠在窗边,慢慢吃着早餐。
楼下的声音越来越热闹,这条河彻底醒了,波光粼粼,像在跟他们挥手,不知是告别还是问好。
可他们还是静静地坐着。
世界苏醒过来,观众席越来越挤,他们只能在彼此的眼睛里找到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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