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娜转开眼睛,淡淡笑了,雯雯一掌打在林潋手上,“是呀,劫了你去当我压寨夫人!”
媞娜摇头,雯雯这口头禅再改不了了,见着谁都喊压寨夫人。
沈嫣刚从房里出来,听到这一句,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一下,立刻又复正常,和媞娜两厢见过,帮着她们指路,让下人搬东西。媞娜只带了一箱衣服用品,一辆马车就来了。
禅房都是朝南门窗,一间大屋连一个小偏室,方便贴身侍婢跟住。所谓的大屋自然是跟王府不能比,大概只有沈王妃屋子的一室那么大。靠墙一张檀木素雕罗汉榻,铺着荷绿色绫绢凉席,榻旁摆一张小几,供奉净瓶莲花。床尾一个楠木衣柜,衣柜前横着架素色丝绸折屏。窗下一张小茶案,两只蒲团。房里便基本塞满了。
四皇子妃的杂物归置好,丫鬟自行离开,到外面的净人寮入住候命。竹林里每位主子只带一个丫鬟——这已是为皇室贵客开的特例了,平常香客,该要自己动手铺床拂尘的。
媞娜抱歉自己迟来了,说是出门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那妾室见罪于宫里,心里惶恐,听说六王府也带了妾去,一定要跟着媞娜来国寺小住,侍奉媞娜。又是一番好说歹说,予熹拉着媞娜,五皇子妃挡着那妾室,才终于逃也似的出了门。因着这一趟趟的多事,予熹实在不放心,拨了雯雯跟着媞娜过来,就怕那妾室什么时候兴起定要来“拜会”一番,也有个人护得住。
雯雯在媞娜房里踱着步扫视一圈,各个能藏人藏机关的角落都动手翻翻,真把自己当侍卫了。媞娜已经在茶案前坐下,给各人都沏了茶,递了一杯给沈嫣,自己拿着一杯直接走去放到雯雯手里。
林潋长叹一声,“我成了没人疼的了。”
沈嫣没好气,反手递了一杯给她,林潋双手背在身后,弯腰啧啧有声地就着沈嫣的手喝了,惹得沈嫣皱着眉扬起眼珠子瞟她。林潋一下笑开来,含着一口茶就往她面前凑,沈嫣神情一下骤变,眼睛睁大了急忙瞪她一眼,林潋才回过神这不是王府里,立刻装作是要弯身把喝过的茶碗放回案上。
房间另一头,雯雯恰好转过身来,媞娜刚被六王府那对妻妾闪瞎了眼,一步挡在雯雯面前,尴尬地笑了笑,“喝完了?我帮你拿回去。”
雯雯笑握着茶碗不给她,“我是侍婢还是你是侍婢?”
媞娜柔声道,“你也不是侍婢,你是仗义来帮我。”
雯雯自己拿了茶碗回去,见林潋乖乖抱腿坐在沈嫣身后,沈嫣让了半个蒲团给她。雯雯问,“阿堇小青呢?”
“阿堇在房里收东西。”林潋说,“小青没来,我走了,她得看着生意。”
雯雯又问,“你们房间也是这样的啊?”
“对呀,一模一样。”林潋四处看了眼比对两间房,笑道,“真是众生平等,连软垫都不带换花色的。唯一不同是你们这儿挂六祖慧能,我们那挂一幅观音自在图。”说起那图,回去可得换一幅画来挂。自从沈嫣经过送子真人那一遭,林潋现在看见什么观音都头疼。
雯雯疑惑道,“那你睡哪?”
“阿嫣房里有张小床啊。”
“来我这睡呀,干嘛睡小床。我晚上守着媞娜,都未必回房的。”
媞娜走了过来,“用不着守我,平常我也不叫丫鬟守夜的。”说着坐到沈嫣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一半,拍拍身后,“雯雯来坐。”
沈嫣借着沏茶,茶碗茶夹弄出点声响,断了几人未完的话,笑道,“在这里喝碗茶也不容易,还得自己去担水。”
林潋说,“水倒是弄好的,就在门口的莲花缸里,这里的山泉水,想来不会差。”
沈嫣回头望着她一笑,在王府的时候吃饭都恨不得赖在床上,让沈嫣给喂到她嘴里,来到外面,倒记得看这些小事。
雯雯拿回来两个软垫,抛了一个给林潋,“可怜见的,两个人坐一个蒲团,两个人睡一个房。”沈嫣笑笑不语。媞娜讷讷挪了挪,自己坐完了一个蒲团。
“证明我们清瘦呀,”林潋挪到了软垫上,还是挨着沈嫣。
雯雯仰天假笑,“你?来,看看你的肚子~”说着就上手去环她的腰,林潋笑着往后躲,怕雯雯粗手粗脚地弄到沈嫣,一歪身,躺远了点。雯雯跟着就跪到炕上骑着她,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滚着挠痒痒。
沈嫣捧着茶碗不做声,对面媞娜也捧着茶碗,遮了半张脸,眼神倒是很平静。沈嫣想,媞娜也为难,到底雯雯原本不是跟她的,没有骂别人孩子的理。只好自己放下茶碗,转身想去拉林潋。林潋虽被雯雯压着打闹,还是留着神在沈嫣身上,一见她转身来找自己,以为踢到了她。林潋吓得连忙伸腿夹住了雯雯,一个翻身把雯雯压在身下,摁着她双手在头顶,眼睛对着眼睛,声音低哑,几近低语,“不玩了!佛门清净地。”
雯雯唰地就脸红了。
沈嫣趁机一手抽起林潋,待要骂,见她脸红发乱,衣衫半皱,榻上那雯雯更是春风吹乱百花丛,千娇百媚地双颊潋滟、轻喘细细,一双水目盯着林潋似怒似笑。沈嫣竟一时不知从何骂起,堵得茶碗也拿不稳,差点跌了,顿时背过身去双手捧着茶碗,轻轻放下,手犹自轻颤着,沉默无语。
媞娜余光看见沈嫣脸色,心知大事不好了。林潋自己得罪了阿嫣不要紧,关起门来一下就哄好了,且不管她。但带累雯雯无缘无故的得罪了六王妃,说起来还是从予熹身边出来的人,以后阿嫣心里要是存了个疙瘩,那就没必要了。
林潋在沈嫣身后边拿五指着梳头发,边探头过去找她,“阿嫣,阿嫣?刚才没踢到你吧?”
“没…”
“踢到了!”媞娜笑骂道,“你们俩真是,别把缘系院那套带过来呀。”
“啊?踢到你了,踢到哪?”林潋连忙拉着沈嫣要看。
“踢到桌子了,茶都差点翻了。雯雯,快下来。”媞娜对沈嫣笑道,“都是林渊,拿缘系院当她的女子练操场。人家府里的丫头们顶多拌嘴吵架,她们可好,一言不合,拉着评判来直接打一架。”沈嫣听得往后微微一缩,媞娜又笑道,“个个都跟野人似的,潋潋每次去,皮都得脱一层,雯雯算斯文的了。”
林潋呵呵两声,“她算斯文?难怪都说媞娜偏心。”
“媞娜最公正!我是不是至少比你斯文?”雯雯重新绑好了头发,一个高辫子完事,背影看起来倒像个简装的林渊。
媞娜还没忘记刚才雯雯叫了林潋一声“压寨夫人”,沈嫣当时脸都僵了。便又朝沈嫣安抚地笑了笑,“一帮小朋友,看谁顺眼就喊着要人家做压寨夫人。一次谁喊到了予熹头上来着?被林渊逮住了,两个人打了一架。”
林潋大笑,“不就是这个白痴嘛!什么叫两个人打了一架,明明是她被我长姐摁着揍了一顿!”
雯雯瞪她一眼,“我总不能对自己东家还手吧?”
“我还是你救命恩人呢,你咋打我打得特别欢呢?”
“什么时候打你了?”
“刚才不是打?”
“那叫打?那顶多叫我摸了你一下。”
“呵,那我长姐摸你几下你鬼哭狼嚎的?”
“我看你又欠摸了是吧?”
孩子们的争吵仍在无意义地进行着,沈嫣无奈地看了林潋一眼,对着茶碗摇摇头。媞娜和她交换一个没好气的眼神,看着沈嫣的肩膀渐渐松下来,终是释怀地笑了一笑。媞娜垂眸喝茶,自己也偷偷松了口气。
***
佛诞节庆典连续七日,国寺里日日人满为患,信众一批批上山,马车一条道,人行的另一条道。林潋清晨刚下山一趟,和小青派来的人互通了信息回来,在小马车里排队摇了半天才又塞回山上。正是头昏脑胀,一下车,见不远处路边停了一架芍药纹华贵锦缎车盖的三乘马车,丫鬟们小心扶下一个身材微丰的小姐,一件粉色锦绣披风罩了全身,只露出张桃红娇面,眸子盈盈娇柔,可怜满脸倦色。林潋一晃神,差点以为自己眼花,岁月回流,仿佛见着了未嫁前的阿嫣。
泽王跟着从马车里躬身出来,林潋立刻转身闪到了钟楼后。才走两步,忽听见身后有人喊“潋潋”,林潋心下烦得很,装作没听见,抬腿快走了几步,才想起泽王府应该没人能叫自己“潋潋”,便是林汐或林夫人来了,也不至于这么叫她。便回过头去,见何昱深迟疑着朝她走来,走近了,确认林潋没有躲自己的意思,才陪着笑道,“见你走那么快,以为你今天不想见人呢?”
林潋勉强笑了笑,等着他走到自己身旁,福身道歉,“得罪了,不知道是你,你陪何夫人来?”
何昱深虚扶起她,笑道,“跟我客气什么。母亲抱恙,我替她来供几个香塔还愿。”
林潋心想,最近并没有听说何府有什么喜事,小何高中探花也过了三年了,还有什么值得还愿的。“你们府……你的亲事定了?!”
何昱深笑道,“你倒是关心这个,没定呢,让你失望了。”
“哦,那你是来还什么愿?”
“我们府里人人平安顺遂,还不值得还愿的?”
林潋一笑,“何夫人这样知足心宽,病一定很快好的。”
何昱深微微笑着,微微摇头,老病根了,根本没有痊愈一说。不过是一年比一年没有更不好,就算是好了。
何昱深看着林潋的脸色,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他听说她们最近是住在寺里了,便试探着往大殿后面安静些的方向抬步。后面还有藏经阁,也有茶舍,要是林潋没有请他坐坐的意思,何昱深也可以说自己是想到后面来喝口茶。
林潋看起来却并未觉得不妥,随着习惯径直便往后走,越渐离了人群。春末软草钻在小径的石板缝间,林潋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间或轻轻叹一口气,留神自己的莲纹绣鞋不要踩到石缝中的小草。
“过来住几日了,还习惯吗?”何昱深跟着她低头看路,自己的黑布靴也尽量避开那些苍绿的小草。
林潋点点头,怕他看不见,又补充,“很好,阿嫣日日抄经,和媞娜走走后山,阿堇说她心一静,身体都好了。”
何昱深欣慰地笑笑,又问,“那你呢?”
“我一向身体好。”
“我说你的心,来这里以后静了吗?”
林潋不欲对着朋友唉声叹气,但也说不出很好的话来,依旧是埋头看地,默默无语。何昱深想,她刚刚是从外面回来的,大概是去山下收消息去了。昨日皇帝刚下旨,赐婚林意洋和北月宗室女。于林府而言,自然算不上是个好消息。
“小何,我真希望你能和你的心上人终成眷属。”林潋终于抬了头,望着晴天静院修竹,满地日光剪影,想起长姐的缘系院。长姐费尽心力地搞温泉湖,只因为要让予熹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尽院中百花齐放,不留遗憾。长姐一刻都不想等,她知道她们未必有下一个花季。
林府势必是不能靠林意洋联姻来巩固权势了,林家儿女,现在只剩林渊了。
“潋潋,”何昱深道,“你别担心,一场婚姻,不伤林家根本的。”
林潋点点头,岔开话来,“你自己一个人来的?下人不找你?”
“没事,我打发他们吃斋菜去了。”
林潋轻轻哎呀一声,“那你呢?还没用饭?”
“还早呢,要是你们的禅房不远,我去求阿嫣施主赏杯水喝,就出去了。”
林潋抿嘴一笑,“你又知道我们住一屋。”
何昱深本意只是说她们一定住在隔壁,他想去林潋那里坐坐,没理由不和隔壁的沈嫣打个招呼,不如说成是去阿嫣那儿讨水喝。几个人坐一起,也□□言。现在听林潋说她俩同睡一屋,倒怔了一怔。
林潋一见他神色,知道自己大意了,连忙说最近佛诞,阿嫣怕麻烦国寺,不过是小住,她们挤挤倒方便晚上说悄悄话。见何昱深脸色松动些,又画蛇添足地加了句,媞娜也常过来呆很晚的。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一片小竹林间,偏离了石径,透过层层竹子遥望不远处的一湾小溪,潺潺流到后山去。但见从大殿方向走来两个人,没看见竹林后隐着的林潋她们。路过的两人都是少壮青年,一个像是带发的僧人,穿一袭淡青僧衣,天气温暖,还在外面披一件泥金直裰衫,银簪半束乌发,凤目流转有情,身为男子,比瑜妃还美上三分;另一个穿藏青色长衫,文人打扮,矮僧人小半个头,也是半束着头发,五官深邃,不像大盛人。
那一僧一俗两个男子慢慢踱着步,沿着溪边走过去,始终一言未发,但松松地并肩走着,脸上皆有柔和的笑意。
林潋扶着几株竹子,睁大眼睛盯了几下,才看见两人头上的簪子,不像银的颜色,竟是红铜,只是打得温润细腻,远远望去泛着柔和银光。簪子顶端像是雕了只飞鸟,看不太真切,但仿佛只有一翅一爪。林潋微微后仰,一对的…比翼鸟?
她一往后,发端几乎蹭到何昱深嘴边,一丝女子发上的桂花香飘过,何昱深立刻转开眼睛,一动不动,气音叫她,“林潋…”此刻倒不敢叫潋潋了。
竹林和秘密的氛围镶嵌着他们。林潋回过头来,对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浑然不觉,小声道,“你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两人…”她想问何昱深是不是看见那两个男子头上的发簪。
平常她未必在意,就算是比翼鸟,就算是她所想的那样,又如何?两个名字都说不上来的陌生人。可她今日满心想着林渊的未来,不免也物伤其类,想起她和阿嫣的未来。现在碰巧看见一个同类走过,忽然地疑心是佛寺有灵,执着地希望自己看见的就是一对,且不但她看见了,小何这样的局外人也看见了。
仿佛连带着,让林渊和她们的所站之地,都能亮那么一点。
“看见了,”何昱深说,“那僧人,是大皇子,丰王爷。”
“啊?”林潋震惊。
何昱深笑着拉她站好,好歹离远一点,别在佛门净地这么考验自己,“半僧半俗,外面那么忙,他还能偷闲的,而且那么…出众,”说男子漂亮要委婉,“除了丰王爷,国寺里再没有别人了。”
“哦,”林潋恍然,“原来是他,来了这么久,也没去拜会过。”
“丰王爷喜静,不然也不来这里了。连陛下都难找他,你没去拜会,他还感激你。”
林潋叹息道,“丰王爷聪明,明明是大皇子,最在漩涡中心的人,倒入了佛门来。剩我们一堆汲汲营营的,在外面傻瓜似的,终日也不知是为谁忙。”
何昱深也没别的话了,只好实言安慰道,“潋潋,林府不会怎么样的。你就是不信太尉大人,也信信皇后娘娘。泽王爷的正妃就是你林府的妹妹,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让她府里出事呢?林家公子娶北月的宗室女,依我看,只是陛下权衡过后要给北月个交代罢了。”
林潋看着他,脸上忽然绽出一笑,柔眉顺眼,直把何昱深看愣了。林潋笑道,“哦,你以为我担心林府呀?我只是担心我长姐。我当然知道林府有人罩着,轮得到我担心吗?”
要不是皇后娘娘这样宝贝林府,硬要拉拢林府做她泽王乖儿子的正室,阿嫣也不至于被逼着硬要嫁给小贾了。虽然现在看来,此举成全了林潋,让她白白捡了个大便宜,但当年阿嫣为了嫁皇子这事差点没伤心病死,却也是真的,林潋现在想起来还恨得牙痒。
“渊姐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何昱深笑道,“林府缺谁都缺不了她那份。”
林潋冷笑一声,“好吃好喝,给个金笼子锁着,换成别人大概是要感恩戴德了。可偏我长姐是只鹰隼!拿整个盛京城来困她她都嫌憋屈!”
何昱深斜斜瞥着她,“你在说她还是说你自己呢?看你气的。”
林潋也不是对何昱深发的火,一下便又偃旗息鼓了,“…对不起啊,我就是心里烦。林府这下肯定要把算盘打到她头上了,可是她嫁谁都不会开心的。”
何昱深淡然微笑,似是不太认同,终究没说什么。林潋抬头望他一眼,忽然才想起来,“哎哟,看我,都忘了你要喝茶,来来。”说着伸手就拉住了何昱深袖子,正要转身,听见不远处几声稳健的男人脚步声,林潋心下失笑,又有点好奇,这鸟不生蛋的小竹林,今天倒热闹。
“王爷,不要再走了,万一正撞上了怎么好?打不打招呼都惹一场是非!颜夫人出来找不见你,不知要怎么急!”
“阿平,你先出去吧,我自己走走。”
林潋一下没忍住,当着何昱深的面就翻了个白眼。何昱深忍俊不禁,泽王爷怎么得罪林潋的?
林潋差点就要冲出去假装被泽王吓到,把他赶回前面去,可想想自己现在和小何也是孤男寡女的,躲在竹林丛里说不清在干嘛。她倒没事,人家小何可是全盘计划想好了要娶心上人的呢,这时候传出点什么流言去,那位心尖尖姑娘误会了可怎么好。
这日也是事有凑巧,林潋这边迟疑着,那边就听见几声轻声笑语远远传来,竟是媞娜、阿嫣、阿堇和雯雯,四人从后山下来了,两两相伴着走在溪边。竹丛里的林潋一怔,竹丛外的泽王也一怔,他身旁的阿平立刻噤了声。
远远地听见阿堇笑道,“刚才那个吴生倒是好笑,从哪冒出来的一个小公子,我们还没说什么,他看见生人倒像被我们轻薄了。还是他身边那个小师傅稳重,诶?他说他法号叫什么来着?”
沈嫣笑着摇头,轻声说了句什么,其余三人俱是变色,“大皇子?!”
四人继续慢慢走着,沈嫣被簇拥在其他人中间,听不真切她说了什么。林潋想,大概也是小何刚才那套推理——半僧半俗,远离尘嚣。
泽王安静地望着溪边几个女子,眼神似是不舍,又似淡然。直到她们说笑着走过去了,阿平才轻声开口,“王爷,可以回去了吧?”
良久,泽王问他,“她是不是又瘦了?”
阿平迟疑着,半晌才答,“好像,一向都很清瘦的。”
泽王摇摇头,“她是累。我听说,她们来是求子的。”
阿平在泽王身后默默无言,泽王轻声说,“走吧。”然而他没提步,望着一汪本是安静的溪水,这儿那儿闪着阳光,无声的欢腾,吵得很。泽王又说一声,“走吧。”溪水闹溪水的,他静他的。再过一会儿,忽然掉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往前面大殿走。阿平连忙跟上。
两人走远了,林潋一声不响,拉着何昱深也出了竹林。
沈嫣的精舍离竹林不远,林潋沉默地走一段石板路,何昱深专心致志地数了一百二十七步,便到了。林潋从阿堇的小偏房里搬出来两张流云纹交椅,排在屋子前,自己开了屋门进去,又从茶案旁撑开窗子。何昱深坐在窗外,她在窗内泡茶。
何昱深笑道,“这倒像那种野外的茶寮,老板在里面泡茶备点心,开一个草窗,直接递出来给客人。”
林潋低头泡着茶,“快叫林老板,不然克扣你点心。”
何昱深便低低叫了声,“潋老板。”
两掌高的窗子框着她,如同裱起来的一幅画,画中人低着头看水,只是安静的笑。水雾轻扬,蒸得屋里一切都淡淡的。她脂粉未施的眉稍眼角一线飞起,云鬓柔顺搭在脑后。多少年了,仍是同一支木兰簪子——她是个痴情的,只要能走进她心里。
“潋潋…”何昱深挣扎一下,他不该此刻问的,他另外那边还没准备好。可是今天,他们走了一路,他们在竹林里衣鬓厮磨,她在窗内如画,他若是醉了鲁莽了,也是可原谅的吧?“林潋,我问你一个问题。”
林潋泡着茶,没抬头看他。她知道他要问什么,他们刚才一起见到泽王那一幕,他还能问什么。她不想骗小何,但这事关于阿嫣的清誉,她也绝不能说。“你能别问吗?我们就安安静静喝杯茶。”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何昱深轻声说。
“连这个都别问。”林潋的声音比他更轻。
茶在煮着,林潋转到素丝绸屏风后拿个楠木盘子捧茶,出来的时候顺手把屏风推开了。何昱深的目光赫然一震,屏风后是个楠木衣柜,旁边一座寻常不过的梳妆台,台上一面铜镜,铜镜之上挂着一幅画。远景连绵高山,川流瀑布,近景红枫入溪,潺潺而去。
好多年前了,母亲曾微笑着对他说,那日她送了一幅名家的画给他未来妻子。何昱深明知她说的是林家大小姐,还是孝顺地哄着问,什么图。“《秋山步溪图》,高山流水,长岁相伴。”母亲拉着何昱深的手,和他玩笑,“呐,去找吧,找到这幅图,你的有缘人就找到了。”
林潋捧着茶出来,递到何昱深面前,笑道,“没找到点心,你那声潋老板白叫了。”
何昱深接过茶来,喉咙里堵着,说不出一句感谢。微湿的眼望向房里那幅画,“那是…”
“《秋山步溪图》,长姐给我陪嫁的。这次带了来,正好换下那观音图。”林潋垂眸温柔一笑。阿嫣在林府东苑的时候,这图在她房里挂过,后来林渊放进了林潋的嫁妆里,林潋一直挂在自己房里,每每望着它,总是后怕。过往这些年的每一步都似有安排,哪一步差错些,她和阿嫣都有可能就此擦身而过,一生无缘。
何昱深感慨地望着那图,林潋也感慨地望着那图,暗自许愿,自己不必高处俯览众山小,也不必盘根错节枝叶茂,只要有此生所爱的一个红颜知己,如落叶流水,能一路相伴,便此生足矣了。
一人一杯热茶,在温煦的阳光下,热茶隔着茶碟子暖着手,是舒服的。林潋抱着茶碗,仰头闭上眼睛,让阳光透过层层竹叶的清绿浮在她脸上,远处梵钟响起,悠长清远,那是佛祖对世间的祝福。
何昱深默默望着她安静拢着光的侧脸,“林潋,我没有问题了。”
林潋闭着眼睛微笑,“谢谢你,小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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