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西南王府门口。
萧彻掀开车帘:“请吧,温大人。”
萧彻作为地方藩王,地位自然高于温言川这个刑部侍郎。这车帘理应温言川给萧彻掀,不仅如此,温言川还要向他行礼。
但温言川没有,就着萧彻掀开的帘子,大大方方出去了。
厚重的朱红色大门镶嵌着铜钉、辅首,两侧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匾额高悬,镌刻着府邸名称——西南王府。
无一处不恢宏气派。
府邸主人下了马车:“可还入得了温大人的眼?”
温言川语气平静:“甚好。”
府门从里面打开,萧彻做了个请的姿势。温言川提起衣摆,走上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
“公子!”随着一道声音,林晃一阵风似的跑到温言川跟前,表情委屈的快要哭出来,“公子我没用,救不了你!”
看着林晃深受打击的样子,温言川朝萧彻递去询问的眼神:你干什么了?
萧彻无辜眨眼。
这事还得从半月前说起。林晃将密旨送到西南王府,本以为上山救人是水到渠成的事。谁承想“水”到了,“渠”没成。
萧彻不仅不救人,还拦着林晃不让他救。三招就下了林晃手里的剑,而后理直气壮扔下一句:“连我都打不赢,还想救你家公子?”
林晃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拿起剑接着打。不多不少,正好输了十八次。
自此,林晃内心坚定了“打不赢就不配上山救公子”的念头。天不亮就起床,“咚咚咚”去敲萧彻房门。
就这么一连输了半个月。
听完林晃描述的温言川忽然更心疼他的遭遇。
林晃自幼生活在寺中,心地纯良忠厚。也正因涉世未深,所以容易钻牛角尖。再直白就是好糊弄。
若遇到心地良善之人还好,怕就怕遇到萧彻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
“我这不是好好的。”温言川安慰,“什么事都没有。”
林晃仔细打量完了温言川,确定没缺胳膊少腿后,转头对萧彻道:“多谢王爷搭救我家公子。”
温言川:“……”
-
晚上吃饭时,萧彻又换回了红衣。绯红衣衫包裹住挺拔的身姿,衣襟交叠,白玉腰带收束出劲瘦的腰线。
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人。
萧彻端详着对面一袭白衣的温言川,眼神自上而下,一点一点将他看了个干净。最后停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眼底闪过一丝阴暗——这样的脖子他一只手就能掐断。
美好的事物容易叫人滋生破坏。比如,刚下过的雪、纯白的衣。谁看到平整洁白的雪面不想踩上一脚呢?再不济也要用手指头划拉几下。
白衣就该染尘。
萧彻缓缓启唇:“温大人猜猜我为何独爱红衣?”
温言川正在相看桌上的菜,闻言视线一顿,接着抬眸看过去。
比起獠牙面具,明显这张脸更配红衣。恣意张扬,又透着疯劲儿。
温言川说了句:“不知。”
而后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藕,咬了一口后不动声色放到一旁。
萧彻立时被他这个挑食的动作吸引了视线,饶有兴趣问:“温大人不喜欢吃藕?”
“切太厚了,凉拌莲藕要薄可见光、脆而不硬才好吃。”怕萧彻为难厨子,温言川接着说,“这只是我的个人口味,这道菜本身没问题。”
萧彻瞅着温言川的嘴,表情意味不明。
嘴这么刁,缝上算了。
吃过饭,萧彻起身要走,温言川出言阻拦:“我有事同王爷说。”
萧彻停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温言川:“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去了萧彻书房。
萧彻屁股刚粘到椅子上,就听温言川问:“密旨王爷可看了?”
“看了。”
“何时动身?”
“密旨让我辅佐新帝。”萧彻气定神闲,“自然是什么时候有了新帝,什么时候动身。”
到那时就来不及了。而且一旦皇上驾崩,新帝有没有还两说。
萧彻必须赶在皇上驾崩前回去。
燕文帝重文轻武。武官职位不断被文官侵夺。在“文尊武卑”的社会风气下,不仅武举形同虚设,许多武官的后代也纷纷弃武从文。大燕已经许久未出像样的将才了。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大燕还有两人能用。
一是镇守北疆的大将军卫征明,一是西南王萧彻。
若再往前数,轩王也算一个。不过轩王早就死在了战场上,这会儿骨头渣子都烂没了。做不得数。
卫征明以北疆军务繁忙为由,连抗三道圣旨,拒不回京。
于是才有了温言川远赴西南传旨。
若萧彻也不回,那便真的山穷水尽了。总不能指望一群文官用唾沫星子淹死谋逆之人。
温言川内里心急如焚,表面八风不动:“我此行只为传旨,如今任务完成,便不多叨扰了。明日便告辞。”
萧彻视线向下,落到温言川右脚上。锋利的眼神似要将温言川的脚腕盯出个窟窿:“温大人就不怕成了跛子,走路一瘸一拐?到时公子榜榜首之位可就要易主了。”
温言川:“王爷有何高见?”
萧彻:“我的马车借你,再配两匹良驹。定能让温大人无虞抵京。”
“如此便谢过王爷了。”说完,温言川不再多留,转身离开。
-
翌日天刚亮,温言川便和林晃启程回京。
黑色辎车已经停在了府门口,车帘、窗帘都换成了更能遮风挡雨的木门和木窗。
除了萧彻答应的两匹良驹外,马车前头还坐着位车夫。一身粗布麻衣,手执马鞭,头戴草帽。看不太清样子。
车夫见温言川出来:“王爷命我送温大人回京。”
温言川细看了他半天,随即收回目光,淡淡道:“有劳。”
温言川和林晃上了马车,关上车门。
随着车夫的一声“驾!”马车驶离西南王府。
温言川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耳边是滚滚车轮声。不知过了多久,车轮声倏地消失,温言川睁开眼睛——马车停了。
林晃抬手打开车门,另一只手放在剑上。
官道横穿树林,两旁树影交错。十几位黑衣蒙面人挡在车前,晌午的阳光在地上投出短短的影子。
温言川正在琢磨此事有几成可能是萧彻的手笔,车夫已经冲了出去,一柄软剑自腰中拔出,剑身泛着泠泠白光。
不过霎时,已是兵刃相接。
温言川猛地蹙眉,声音登时冷下来:“林晃,去帮忙。”
话音刚落,林晃也提着剑冲了过去。
饶是温言川不会武功,也能看出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紧密。十几人分为两波,分别对付车夫和林晃。眼看要伤到要害,都会受到其他人的阻挠。宛如密不透风的铁桶。
对方几次想冲向温言川,都被车夫和林晃死死拦住。也因为他在,车夫和林晃总要分出一丝注意力在他身上。
招来此杀身之祸的人是谁显而易见。温言川眼里没有丝毫惧意,掏出匕首毫不犹豫斩断靷绳,翻身上马,扬鞭抽了另一匹马的马屁股:“回西南王府!”
自己骑马随便往一个方向跑了。
他不能原路返回,万一还有埋伏,他就是去送死。
希望萧彻送他的良驹不要太笨,能找回西南王府。以萧彻的聪慧,定能猜出大概。
马蹄掠起尘土,温言川的身影越来越小。
不用分神顾及温言川的安危,车夫终于能放开手脚,几招之下便让对方见了血。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林晃脑海中浮现出一段回忆。
“你的佛缘甚浅,更深的缘在红尘中。”寄空大师对着萝卜头高的小和尚道,“我今日起教你剑法。切记,执正义之剑,护重要之人。不可妄造杀孽。”
执正义之剑,护重要之人。不妄造杀孽。
师父,了悟谨记!
林晃眼神愈发坚定,随着一个利落的招式,剑刺入敌人的心脏。
这一刻,了悟入红尘。
-
温言川没一直朝一个方向跑,中间又换了几个方向,跑了许久才停下。
周围是白茫茫的芦苇丛。湖泊宛如明镜,倒映着湛蓝的苍穹。
好消息是没有杀手追上来,坏消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未完全恢复的脚腕隐隐作痛,温言川翻身下马,抬手摸了摸马脖子,黑色的毛已经让汗水浸湿:“不愧是良驹,能载着我跑这么久。辛苦了。”
温言川挑了处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虽然迷了路,但好歹命保住了。只能先在此处歇一宿,明日再想办法。
也不知林晃和车夫现下如何了。没了自己这个拖累,他们应该很容易突围。希望不要受伤才好。
歇了一会,温言川起身去湖泊边喝水,手捧着水慢饮。顺道连踏云也一起饮了。
没错,“踏云”是温言川为这匹良驹取的名字。
踏云四只蹄是白色的,其余全是黑色。温言川觉得这个名字很合适。
到了深夜,突然下起雨来。雨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借着月色,躺在地上睡觉被雨声吵醒的温言川看到了圆滚滚的马肚子——是踏云在给他遮雨。
虽然只遮住了头,但胜在心意。
脑袋发沉的温言川勾唇笑了下,缩了缩身子,再次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是被踏云拱醒的。
温言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周围还是无尽的黑。雨没停。他已经浑身湿透。
踏云还在用头拱他,前蹄不停刨地,鼻子里发出“突突突”的声音。
拱了半天不见温言川起来,踏云紧挨着温言川趴到地上。
明白踏云意图的温言川支撑着发热的身体,爬到踏云背上,手握住缰绳。
踏云站起来,驮着温言川朝东南走去。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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