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渡讶异抬了抬眉毛：“总是？”他朗朗笑道，“若是没记错，好似也就是这回跟宫宴那回吧？宫宴那回我想扶你一把，没想到倒给你惹了麻烦，如今想起来还觉后悔呢。”
善词默然听着，想他应该是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她暗自微笑，自嘲其实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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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裴沉昭猛地睁眼。
他惊身坐起，抬手一摸，才发觉额头上全是冷汗。
闷而长的吹角声从封闭的帐篷外传来，他支着身子坐在营帐内软榻上，胸口起伏，喘着粗气。
帐篷外头侍候的阿顺听见动静，赶紧进来：“主子睡醒了？”
裴沉昭以手扶额，只觉得脑仁紧绷绷地疼，像是要炸开，耳边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清。
阿顺看他这满头虚汗的样子，小心问道：“主子又做噩梦了？”
阿顺是十岁上跟在裴沉昭身边当常随的，也算陪着主子长大的老仆，他知道裴沉昭从小便有这么个梦魇的宿疾在身。
裴沉昭比现在小一些的时候，常常陷入梦魇，痛苦而又不能自己清醒过来，一耗便是几个时辰，阿顺还记得自己方跟在他身边伺候时，每每守夜在外，时常都能听见半夜裴沉昭梦魇发作时如野兽低吼的鸣咽声，像是一个疯子不受控地大喊大叫，每每叫他心惊胆寒。
这病症发作最频繁的时节，裴沉昭为了对付这种痛苦，有时几乎夜夜强撑着不眠，日夜颠倒，因此脾性也从那时候开始变得愈发暴躁易怒。
这病症太子自然知道，也请了无数宫中圣手开方子意志，但一副一副的药吃下去，却也不见好，只说是心病难医。
而是什么时候裴沉昭这种梦魇之症方才收敛了些呢？阿顺心里掐算着，约莫是两年前遇见善家大姑娘之后吧。
每每与善词见面相处后的一段日子，裴沉昭的这种病症总能发得少些，能平稳入睡的日子也多起来。
也许是因为睡好的缘故，裴沉昭那一点就着的火·药性子也不那么暴烈了，虽说人还是反复无常，不过较之最开始的时候，已经勉强能算个正常人。
善家大姑娘是他们家主子的一剂良药。
这两年若非是善家大姑娘在主子身边加以挟制，只怕不小心便丧命的人更多。
而且有时候在主子跟前犯了错，求善大姑娘比求主子更见效。
不光是阿顺，跟在裴沉昭身边大部分的下人都是这么想的。
裴沉昭缓了缓，同阿顺说：“给我倒碗水。”
阿顺倒了水递过来，裴沉昭抓过，仰头喉结翻滚，一饮而尽。
饮了一大碗冰凉的水，裴沉昭心里那种发毛的感觉方才被压下去一点。
他头晕乎乎的，闭上眼想镇静，可方才梦魇中那个女人扭曲的脸又再度浮现。
那是他的生母废太子妃韩氏。
十四年前的旧事了，这些年来，他总是在梦里反复地回到那一天。
那天，被关押在后院里生母挣脱护卫逃出了来，找到在午睡的他。
生母蓬头垢面，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放，如一只鬼魅邪邪疯癫笑着，语无伦次说：“阿昭，走吧，娘带你一起去死。你爹那么疼你，你死了，你爹会心痛死的。你莫要怪娘，你爹杀了娘心爱之人，娘的心在滴血，既如此，也只好让你爹尝尝一样心痛的滋味。阿昭，走吧，跟娘一起死，走！走！走啊！……”
后来，东宫的侍卫追了过来，蜂拥而上，如拖一块破布一样把生母从他身边拖下去。
那时，父亲把年幼的他抱了起来，而他攀着父亲的肩膀，扭头看着生母的指甲在地板上抓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父亲的脸阴冷而绝情：“既如此，这个疯妇的命不必再留了。”
生母的脸上却绽放着几近疯狂的笑意，她被拖走很远，声音却还大得如在耳边：“……我不要你，我也不要这个孩子，你们父子我弃如敝履！我自由了，我要去找我爱的人了，裴元安，你困不住我的心，你永远也困不住我的心！”
生母如厉鬼般的声音悬于耳边，即使无数次梦回，裴沉昭仍然会被那时候她扭曲的面孔吓醒。
一晃十四年，他已经快要及冠了，这件事却始终如阴云蒙在心上。
潜意识里，他认为女人都如已逝的生母一样，漂浮不定，不可相信，因此从前对于善词，他亦总是时时紧盯，刻刻严防死守，便是不想再生出当年父母那样的错事。
不过还好，一切终归已要尘埃落定，阿词很快会和他成亲，会永远锁在他身边，此生此世，不与他分离。
父亲身上发生过的，他引以为训，决计不会再重蹈覆。
裴沉昭收了心神，侧首望向阿顺：“今日舅父可有吩咐什么事情？”
阿顺道：“兴侯那边今日倒是没吩咐什么事。”
这段时间北城门外军营操演，兴侯便请旨带了裴沉昭及几个侯府子弟一道过来参演，便是从善词入宫那一日开始的。
满打满算，两个人也差不多一月未见了。
“阿词应当已经出宫了罢。”裴沉昭忖度着时间，善词入宫学规矩也该学完了。
念及善词，裴沉昭的脸上方有了一丝和煦。
阿顺道：“听闻善姑娘前日已经出宫回家了。”他一拍脑袋，兀地想起来，急匆匆喜色道，“对了，方才军营外有太子殿下的人过来传消息，让小的告诉您一声，说是赐婚的旨意前儿个已经拟好了，今日午后便派内监使者去韩家和善家宣旨呢。”
“替我把铠甲换下来，找身衣服。”裴沉昭眉眼攒笑，一溜烟从榻上翻身下来，“这几日找个得空的时候，咱们瞧瞧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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