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都是已经研好的,善词抬手取了笔,蘸墨,而后落笔,将近来太孙府当中她所能知道的所有讯息,统统汇成文字落于纸上。
写完以后善词捧了纸张细想一遍,仔细在脑海里搜索还有无何遗漏处,待确认无误且墨迹风干后,便将这张写了消息的纸张折好,放进一个不起眼的锦囊中,最后起身将它丢到自己妆台最角落的钗环匣子里。
每隔五六日,她都会这样事无巨细地写下近来在太孙府当中的见闻,虽然不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于裴元渡有无用处,但善词还是一一如实告知,而后把这写满讯息的纸塞入锦囊,丢进妆台固定的那个匣子中,而裴元渡的线人会按时收走锦囊,有的时候,还会在这个匣子里留下裴元渡交给她的东西,或是他亲笔的书信。
安排进来的这个线人究竟是谁,善词都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个细作估计是个女人,且在她的思静院内伺候,除此之外,一无所晓。
不过也多亏了中间有这个线人在,有孕后,善词不便再频繁入宫与裴元渡见面,有了人在中间传递,她倒也不至于跟裴元渡没了联络音讯,总还可以凭借着书信一解相思。
把锦囊丢进匣子时,里面便有一封线人不知何时放进来的信箴,善词一见便知道是裴元渡又写了书信给她,原本因为害喜不济的精神一时间被扫空,苍白的面孔上雪融冰消一般绽放出一点由衷的笑容。
她取出信箴,有些急切地拆开。
入眼,便是裴元渡那挺秀端正的字迹。
“近日尔书信皆已顺利收取,信中所陈甚为有用。”
善词唇角含笑,指腹轻柔拂过裴元渡的字迹。
穿过这些字迹,她好似能看见他那张温柔面容浮现在眼前,还有那双琥珀色眸子里涓涓柔情蜜意。
这段时日给他的消息不过些琐碎小事,她心中知道这些信息可能与他没有过多的作用,可他不仅回了信,还陈言她搜集的消息有用。
这几句鼓励之词在她看来无异于哄着她一般,足以让她心头生出甜蜜。
善词弯了唇,继续往下看。
“渐入炎夏,唯念阿词身子弱,我为此于外日夜不安,若读此信,请阿词务必保重,以待我们的将来。”
“近日得一璎珞手钏,同附于信箴中,愿阿词时时佩戴,见此手串,如见我面。”
读到最后一句,善词便放了信重新打开信封,果然其中有一串小巧的璎珞手钏。
璎珞手钏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可这么一个小小的物件,却足以让善词高兴,这是裴元渡送她的第一件东西。
她当下将手腕上前几日裴沉昭赠与她的华贵手镯取下,随意搁在旁,反而将裴元渡送的手钏戴了上去。
她举起手腕齐平于眼前,盯着腕上的手钏,樱颗唇绽出艳丽的笑容,给这病中苍白的面孔平添颜色,眼睛亮了,人的神情也比方才鲜活起来,宛如一个木偶人重新注入魂魄。
善词戴着手钏,重新捧了裴元渡的亲笔书信入怀,埋首凑近那笔墨间轻嗅,紧闭的一线眸下渗出点点晶莹泪水。
怀着身孕待在裴沉昭身侧强颜欢笑的每一刻,她都无比恶心,无比难受,有裴沉昭在的世界,便是一个修罗地狱。
而她身处这地狱中,唯有裴元渡的书信是唯一一点光芒,而这一点点光芒,足以支撑着她继续扛着这副残破不堪的身子负重前行。
善词捧着信,泪水一颗一颗落在信纸上,晕开的墨痕犹如一朵朵黑色花。
裴元渡每对她好一分,善词心中对裴沉昭的恨便更加彻骨一分。
如不是两年前遇到裴沉昭,现下的她,或许还是父母双全的,或许她跟裴元渡能有一个更好的重逢。
而就算她跟裴元渡没有可能,她也会在父母的安排下择一个门当户对、品性良好的夫君,举案齐眉,儿女绕膝,或许后半生平平淡淡,可终究家人父母环绕身边,此生也能无憾而终。
而现在的她呢?不过是行尸走肉般活着。
能活着又捱过一日,于善词而言,已经是世上最难做到的事情。
如不是裴元渡念着她,如不是他答应自己会推翻东宫父子,如不是尚未替母亲报仇手刃裴沉昭,如不是这些事情吊着她最后一口气撑着在,她早死了。
善词捧信反复读着,泪痕满面,而就在她沉浸思绪之中时,正屋外的院子里却远远忽然飘来婢女的一声请安:“太孙殿下安。”
善词循声望去,纸窗外檐廊下有个高大的身形正朝屋里逼近,她当下反应过来是裴沉昭从东宫回来了,便立即关了装着锦囊的匣子,以袖口胡乱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而后取下灯罩拿了火折子过来点燃灯芯。
待一簇火苗燃起后,将裴元渡的书信凑了进去。
霎那间,火舌吞噬了信箴,一方小小的信纸很快燃成灰烬。
看着成灰的书信,善词眼里闪过不忍,她当真想留下裴元渡的字迹,闲暇时拿出来看一看聊以慰藉心头苦楚也是好的,可是她明白不能坏了裴元渡的事,就算舍不得,回回看完他的信后,还是得擦掉一切痕迹。
善词将最后一角信纸丢在脚下踩了几脚,待火灭了,才将那最后一点未曾燃尽的信纸用脚踢到了柜子底下。
裴沉昭的脚步声已在卧房的屏风后,善词知道自己跑不回床上了,便干脆坐在妆镜前的绣墩上,取了个象牙梳子来,一下一下地佯装梳起头发。
镜中倒映着裴沉昭缓步而来的身形,长身玉立,头束金冠,着暗红色团蛟龙太孙服制,袍角沾了些灰尘,显然一出宫急着纵马匆匆赶回来,才落了仆仆风尘。
他静静在她背后停步,善词看见镜中自己的脸被他大掌温柔拖托住。
带有薄茧的指腹怜爱摩挲过她脸颊,善词听到裴沉昭低醇的声音:“不是身子不爽快么?怎么不去榻上休息?”
见她垂眸梳着头发不吭声,他也没动怒,只轻轻伸手捏过她手里梳发的象牙梳放置在妆台上,而后握了她的双手令她侧过身来对着他。
裴沉昭捏着善词冰凉的手,高大身形缓缓蹲下,仰着头献宝似地笑,一面从他袖口掏出一卷崭新的话本子,柔着口气哄:“这是京中现下洛阳纸贵的一折话本,我想着你从前喜欢看,就让阿顺去弄了本回来,给你放在屋里打发时间……”他话至一半,看到她那双红肿的眼睛后戛然而止,俊昳秾丽的眉眼里霎时含了煞气,冷戾怒道,“怎么哭了?可是我离家之时有人敢怠慢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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