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漫长,到了九月,秋老虎之威力仍然不减分毫。
善词的身孕已足四个月,害喜症状减轻不少,不比有孕之初那样难受。
看着原本平坦的小腹一日一日地隆起,善词才真实感受到自己腹中确确实实已有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对这孩子,善词始终是排斥的,因此在日常起居之中,她总是尽可能地让自己忽略掉有孕的事实,让自己不要想起腹中的孩子。
可这孩子在善词腹中却很不安分。
照理说四个月的胎动不会太频繁,可善词却总能清晰感受到小腹之处偶尔传来的几下轻微抽动,皮肉之下仿佛有一只很小的手在戳她的肚皮,偶尔躺下的时候,还能以肉眼清晰看见自己肚脐处的皮肤左右游移的起伏,像有一条小鱼在此游来游去。
这孩子顽强而充满活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母亲,自己正活生生地存在着,让母亲不要试图用任何方法忽略和遗弃他。
也许是怀孕令孕妇的情绪变得敏感,也许是频繁的胎动提醒之下击破了内心防线的一角,即便善词一早横了心不打算生下这孩子,可胎儿与母体之间紧密的联系,还是会让她偶尔在夜深梦醒时,对这孩子产生一丝母亲本能对小儿的怜爱与不舍。
有时候善词闭上眼会微笑着想,这孩子在她腹中就如此活泼,若是生下来,必是个健壮漂亮的孩子。
可瞬息后,思及孩子的生父,善词眼里那一丝慈母的恻隐心,又会重新堕入冰窖。
看着日复一日隆起的小腹,善词眼底的哀戚愈浓,她喜欢孩子,可她不喜欢裴沉昭的孩子,早晚,她都要亲手断了自己与这腹中胎儿的母子之情,所以她要极力克制自己,别对这孩子产生更多情愫。
现在她所能期盼的,不过是朝局上裴元渡能早日占领上风。
善词怀孕的消息如冲喜一般,皇帝衰弱的病体好了一阵,甚至有一段时间也能撑着身体重新临朝处理政事,恰似枯木逢春。
可这逢春木却并未维持多久,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待到八月中秋宫宴后,皇帝的病情突然恶化,这一次,病势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凶险。
宫中所有资历深厚的太医日夜值守,穷尽所学,到现在,却也不过用最上乘的参汤与施针来吊着老皇帝那一口马上要咽下的气。
皇帝日暮西山,新皇换代就在眼前,前朝政局便也变得更加波云诡谲和复杂,兴侯韩氏与丞相林党的斗争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这也意味着,太子与庆王,这最长最幼的兄弟二人已经撕破脸,马上就要角逐出最后登临大宝的赢家。
善词身在重门深院里养胎,与外隔绝,朝堂高庙之上的明枪暗箭射不到她身边,可她还是能隐隐嗅到危险的政变气息,而裴沉昭夙兴夜寐,越发地早出晚归,所有行为也都昭示着善词心中的猜想是正确的。
善词还是如常通过太孙府的线人告知裴元渡她最近得知的讯息,可现下裴元渡回她信件的次数却少了。
一切都预示着,京城风雨欲来。
善词总觉得这时候应当为裴元渡提供些更有用的消息,可无论是东宫还是太孙府,裴元安父子二人处理政务的书房都格外机密,防范极严,把守人数众多。
东宫自不必提,内外坚固得如铁桶一般,一只苍蝇要飞进去都难。
而太孙府内裴沉昭放置宗卷文籍的院子,除了裴沉昭本人及他几个心腹幕僚,便是阿顺这般追随十数年的常随也不得进入,而善词饶是受宠,他也从不让她踏足他处理政务的院子半步。
正午炎热,思静院正屋阴凉的书房内,善词躺在窗下的太师椅上思虑着如何寻个由头得以进入裴沉昭书房。
为这事,她已经想了好几日,可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还是后来灵光一现,思索她与裴沉昭若能暂时搬出太孙府,换个地方住,或许可以找到突破口。
窗外院中一棵粗壮榆树碧叶葱葱,树梢上蝉鸣不绝于耳,清朗的日光如流水稀疏落下,炎热的天气和院中蒸腾起的热浪令人完全联想不到现下其实已经是立秋的时节。
离善词椅子一射远的地方陈设了一只装冰的大缸,两侧有丫鬟执蒲扇扇动冷气,丝丝凉意便化解了正午时的酷热。
有孕之人应当避免寒凉,可怀孕后善词变得极不耐热,今年又是酷夏,秋老虎也更是厉害,每到正午善词被屋外逼进的热气烘得难受。
裴沉昭见她每每大汗淋漓,心中怜惜她受苦,便还是默许纵容屋中可以适当放些冰块用以消暑。
善词抚着孕肚望着屋外艳阳出神,正想着用个什么借口哄裴沉昭与她搬出府小住,便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她脸颊。
善词浑身一紧,错愕仰头,就见一张英挺俊容悬于面前。
裴沉昭站在太师椅正背后,俯身弯腰轻轻掐了把她脸颊,言笑晏晏:“想什么这么出神?连我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今日怎么午时便回了?”善词弯起眼睛,笑靥盈盈立即坐起了身,而裴沉昭顺势走到她身侧。
“正好庶务不多,忙完便急着回来,想着许多日未曾好好陪你和孩子了。”裴沉昭弯腰,探手轻柔地摸了摸她小腹的隆起处,“今日这小子可乖巧?没折腾你罢?”
近来东宫派遣了不少事务给裴沉昭,具体的细节善词不知,只晓得他这阵子没少为此奔波,因此俊容上增添不少疲色。
但见到怀着身孕的善词,裴沉昭面容上的倦色便一扫而空,唯余和煦笑意。
“还好,今日他懒怠着呢,没怎么动。”善词垂眸笑意盈盈地盯着裴沉昭放置在自己小腹上的手。
跟随在裴沉昭身侧的这些日子,她学得最好的便是假笑,到如今,她已经能很好的在他跟前扮演一个笑脸迎人的角色。
“孩子乖巧,跟你一样。”裴沉昭脸庞笼罩着一层温和的神色,他期许盯着善词小腹微笑,而后坐在她临近她身侧的另一把太师椅上。
刚一坐下,裴沉昭便从袖口里掏出两个陶瓷做的彩绘小兔子置于掌心,呈在善词面前。
善词看着他掌心活灵活现的两只小兔,取了一只把玩,笑道:“又买这些小物件,我那博古架上都快放不下了。”
因怕她孕中无聊,裴沉昭每每处理完公务回来,都会寻宝似的给她带些好玩的小物件,有时候是京中时兴的话本子,有时候是草扎的小蚂蚱小兔子,总之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往她这思静院里带。因而到如今,书房博古架上摆的全是裴沉昭带回送她玩的东西。
裴沉昭把两只瓷兔子给她,见她喜欢,他也高兴,俊昳眉眼里攒起清亮的笑容。
“怕你养胎无趣,买回来给你玩玩。明日还有只鹦哥儿,届时托人送来,给你放在院子里养着解闷。”
善词把掌心里的瓷兔子放到一侧小几上,心里对裴沉昭送来的这些全然无感。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冰缸,又看着裴沉昭脸上和煦的笑容,心里一动,抿了抿唇便试探着道:“阿昭,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裴沉昭抬眉,探身过来揉了揉她发心,张扬笑道:“想要什么便直说,我哪回没答应过?”
善词定下心,脸上扬起撒娇的笑容:“我想搬去城外的行宫小住一阵避暑,京中秋老虎太厉害,我实是有些难受。”
话毕,她抬眸去瞄裴沉昭神情,就见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便是心里一沉,不知这要求他会不会答应。
“你想去行宫小住?”裴沉昭拧眉,“恐怕不太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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