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沉昭如遭雷击，颤巍巍松开了抓着善词衣襟的手：“你说……什么？”
善词靠着床柱，大口大口地喘气，以让自己维持清醒的理智。
她视线略略一沉，扫到他腰间刺目的一抹藏青色，忽然嘲讽地冷笑了起来：“这个荷包，你竟然还戴着？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这个荷包啊，我原本就是做给元郎的。当日端午，我想着做几个荷包给他，再从中挑一个最好的，可冷不防偏巧被你看到，我便诓你说是做了送给你的。后来你一直寻我要，我没有办法，便从当初做的残品里随便挑了一个元郎不要的送给你，没想到你却把元郎不要的次品如至宝般随时佩戴在身上。”
“我每每瞧着你那高兴上头的样子，就觉得你可笑极了，像是那戏台上又唱又跳的丑角。不，你是当了丑角还不自知，更加可笑。”
裴沉昭只觉得无形中有一双手狠狠扼住了咽喉，他张了张发干的唇口，嗓子里像在冒烟，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手脚也似麻木了，冷冰冰地僵硬着，不得动弹。
“……裴沉昭，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善词畅快地说完，感受到腿间的暖流淙淙，她靠着床柱，虚弱地笑起来，“你不知道我爱庆王，你不知道我一直筹谋着杀你，你不知道我不想怀上你的孽种，所以每每与你欢好后都会服食双倍的避子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还亲手杀了我腹中那属于你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你竟一直都不知道，你被我蒙在鼓里！哈哈哈哈哈——”
她仰颈长笑，笑着笑着，却忽然拧眉神色痛苦地呕出一口血，喷在裴沉昭面颊上。
裴沉昭拂开眼上沾染的血，听到她话中提及孩子二字，又察觉到她此刻怪异的反应和神色，突然回过神，一时间如同被戳到了肺管子，又似被踩到尾巴跳脚的猫，骤然炸起了浑身的毛，一把掀开善词的裙子——
霎那间，便看到她血迹斑斑的绸裤。
裴沉昭双目发直，浑身都在颤抖，脸上因为恼怒而呈现的青紫色一霎变得雪白，刚才还暴跳如雷的他如一只被烧得通红而又猛地浇进冰水的铁锅，嗤一声平静冷却了下来。
他颤巍巍伸手，去摸她绸裤上黏稠温热的血。
……这是，这是他满心期盼平安降生的那个孩子的血？
是吗？
屋外电闪雷鸣，风雨如骤，可裴沉昭却好似都已听不见了，耳边唯余一片寂静。
他翻过手掌，望着五指间那一片浓红，先是怔了怔，而后扯起了嘴角，一声声地笑了起来。
善词静静盯着眼前裴沉昭那已近乎疯狂的昳丽面孔，狰狞的笑反而使他那张丰俊面容有一种诡异妖冶的丽色。
若说方才善词那一番锐利言辞不过是在他心上割数条深浅不一的口子，那现下这一掌鲜血，便是一只贯穿他心脏的利箭，将他最后一点理智和慈悲彻底碾碎在脚下。
裴沉昭仰天大笑数声之后，逐渐收了笑声，如褪尽力气一般，往后跌坐在榻间，无力俯身埋头，颤抖着脊背和肩膀。
而后，他猛地坐起，一把抽出插在床中的刀。
裴沉昭欺身上前，一手按着善词肩膀，另一手握着刀。
他贴在她耳边，如情人轻轻呢喃：“阿词，你赢了，论狠心，我比不过你，我甘拜下风。”
他一把推开她，高扬了刀，摇摇欲坠地站起身立在床前，垂眸睥睨她时，眼底森寒：“阿词，你随孩子先去吧，不久之后，我也会下来，同你们团聚。你别想甩开我，到了阴司，我也会找到你，锁你在我身边，你逃不掉的。”
话毕，刀锋一亮朝她砍下来。
善词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刀风，缓缓闭上了双眼，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等着接受最后的结局。
一道惊雷落于天地间，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一片漆黑中，善词忽然听到安静的宫室中传来兵甲响动，紧接着，又传来刀当啷一声落下的声音。
她睁开眼，却见到房中正源源不断涌入一群穿盔戴甲的兵卫，此刻他们手中架刀，搁置于裴沉昭脖颈上，严阵以待。
为首的一个恭敬向善词道：“我等奉庆王殿下之命，捉拿反贼，护卫太孙嫔。”
裴元渡的人能涌入玉琅宫，这便意味着庆王与林党的势力此刻已经彻底掌控了京城，东宫父子大势已去，风云已经变幻。
裴沉昭被数人架着刀，不能动弹，今日一番打斗他本也负伤累累，能够支撑着回到玉琅宫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虽说一身武艺足以以一敌十，却抵不过玉琅宫外此刻源源不断而来的兵卒。
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他已是插翅难飞，无力再做抵抗。
裴沉昭被裴元渡派来的人押解出沁芳阁的前一刻，善词靠在床柱旁仰头长长舒了一口气，派遣的兵卒火速将她挪到床帏之间，又派了大夫与稳婆前来止血引产。
善词在床帏间咬牙九死一生产出那死胎之时，还能听见宫门外雷雨之中裴沉昭惊心动魄的戾笑。
他一声声地嘶吼大笑着，声音穿脱滂沱雨幕。
“阿词，多谢你，若非是你亲手将这把刀插进我心里，我也狠不下这心来与你了断！阿词，多谢你！多谢你——！！”
那鬼魅般的戾笑声穿透云霄，善词闭上眼，听着身侧稳婆引导的声音用力生产。
她大汗淋漓地深呼吸，咬着牙，源源不绝的痛楚几乎快将她单薄的身躯击碎成满地废墟，可肉-体愈痛，她心底却愈发欣喜，忍不住地喜极而泣。
她逃出来了！
她从他身边，活着逃出来了！
她笑着落下泪。
这一切的甘苦，这一段万般煎熬的时光，她啊……终究闷头熬过来了。
她睁着眼，望着顶上绣帐上龙凤呈祥的花纹，晕乎乎地想——
以后的日子，会好吗？
会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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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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