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厢建康城中人来人往,尚书令府内,一阵女子隐隐抽泣声传出,细听去而伴有男子怒斥。屋内熏着龙脑,侍女正垂首不敢多言,却听得女子一声厉叫,原是桌上一盏五足黑瓷香炉给打碎了,连忙跪下去拾。大抵是新来的手脚不利索,竟被在指尖划开一道口子,血滴在地上鲜红刺眼,被稍老些的侍女慌慌忙忙撵了出去。
尚书令府门口,门房听着两位当家主人争执,不敢往内窥视,只在心中暗叹近来建康不甚太平。却见自街口走来两人。左边一位容貌清艳出尘非凡,着荷青色水合道袍,端的是一身仙风道骨,似非常人。右边那人较她矮半个头,衣服瞧着华贵许多,蝉丝绸缎熠熠生辉,腰中配剑还嵌了玛瑙玉石。门房正瞧着眼热,定睛一看却惊呼一声。这人长袖一挥来至门前,笑吟吟道:“三月不见,瞧我瞧傻了?还不进去通告父亲母亲,道我携贵客归家?”
门房忙进去通报了。原来这人正是尚书府世子谢衍,三月前离府往山中养伤去了,原道是岁末才归家,却不想早了半年就归心似箭,也未提前往家中说一声便买了马车赶回建康。问其缘故,原是家中小妹寿辰将至,还为此买了只孔雀来。
谢衍入了正厅,便要过青瓷茶碗替身侧人勘茶,那人却一回身避了他的礼,只拱拱手笑道:“世子这便是折煞我了,鄙人一介山野小道,哪里受得起世子的茶。”听得这话,谢衍搁了茶碗,肃容道:“守玉仙长哪里的话,若不是仙长救我一命,焉得我今日归家团聚?”见此人仍是笑而不语,心下更加热切:“既然仙长要暂住我府上,不如我领你去看——”
去拉他的手,却触及一片彻骨的冰凉,恍似三冬腊月的寒潭,不自觉吃惊望去。守玉依然笑着看他,另一只手闲闲搭在腰上折扇,脸上未见其他神色。谢衍心中迟疑,却听得回廊上一阵嚷闹声,便见父亲皱着眉迈进正厅,身后母亲亦步亦趋地跟着,正挽着衣袖拭泪。心下骤然一缩便顾不得其他,兀自迎上去:“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谢洵猛一甩袖落座,恨恨道:“问你阿母!”谢衍正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得回首去看母亲。其母林氏黯然落泪,方要娓娓道来,又望了他身后一眼。谢衍便急道:“守玉仙长是儿归京路上遇见的高人,若非他出手救助,儿子早已命丧黄泉了!”将林氏唬了一惊,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便握住儿子的手,声泪俱下地道来。
原是谢洵近几月在外地当差,林氏又信佛,恰逢盂兰会将至,便带着谢婌去了道场寺吃斋念经,虔心祷告,祈求小女能有一桩好姻缘。不料住了几日,谢婌突觉身子不适,便欲归家。林氏同寺中大师相约几日讲义,一时脱不开身,便令身边几个侍女随谢婌一同归家了。寺中几日度日如年,待盂兰会毕了林氏便即刻下山回府,归家后却骤然发觉小女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她贴身婢女换上她往日衣物日日作她打扮。林氏几欲肝胆俱裂,连忙派人去寻,又给丈夫同儿子写了信,急召回京……
龙脑香袅袅,守玉正欲提摆过廊去那一方水榭,听得这话便放下。他站在壁门前,面前是拘着的一池碧色湖水,远远看去,碎荷下隐隐有赤红鲤鱼甩尾,忽而猛地跃出溅开涟漪,恍若翡翠镜中砸落一滴血。于是忽又想起玉虚宫中萦着雾气的寒玉潭,总是模模糊糊的,只看得见接天的莲叶笼住头顶……一滴雨从屋檐砸下来,接着便连绵不断织成漫天幕网。他回神,半晌伸出手接住一滴水,顷刻间便在他手心凝成霜。守玉垂眼,悄然看了片刻,又将它化开从指缝间溜走了。
原是下雨了。正是入伏的时候,一座建康城干了半个月终于盼来这场大雨,府中婢女忙出去收衣了。厅中三人也说完了事,谢衍沉着脸走过来,守玉尚未回眸,便见他躬身朝他行了个大礼。
“谢世子这是做什么。”他甩干手上的水,便要去扶他。谢衍却退后一步,抬眼哀求:“不瞒仙长,家中小妹现今不知所踪,父母年长又有琐事在身,唯我一人清闲得空。我知仙长行世为施善举,不知可否助我一臂之力,事成必举我谢家之力大礼为报。”
守玉搀住他胳膊,将人牢牢带起。“世子言重了,既有人受难于眼前,岂有不助之理。”谢衍正要再言,听得守玉道:“既要寻人,我便需一件小姐贴身之物。”谢衍正要去寻,身后母亲走上来便要俯身跪拜。守玉早有防备,先她一步用手中折扇抵住,林氏只得抬头,脸上泪痕未干,将手中之物递上来:“小女离家前将往日伴身琐碎尽数毁了,只留这一顶木梳,是她幼时之物。”
守玉接过,却并未急着寻人,问道:“小姐身边那位婢女呢?”倘若要借气息寻人,身边亲近之人也能顶用。却见林氏讷讷转了头不敢看他,谢衍也默而不答。半晌后林氏才半泣半诉道:“我当日归家,她一问三不知,一时气太狠了,便将那丫头推进家中池子里溺死,尸首抛去城郊了……奴籍倒还是未丟。”
守玉无言。手中捏着谢婌昔日木梳,默不吭声。谢衍尴尬僵着,许久后才听得他道:“劳烦夫人,将那婢女的奴籍也给我罢。”林氏不敢多语,派了身边婢女去拿,守玉接过放进身侧芥子囊中,兀自起身道:“我已寻至贵府小姐所在,烦请替我与世子备车一辆。”
收拾了些东西,又听谢洵嘱咐一顿。谢衍撑伞随守玉出了门,地上被雨砸成泥泞一片,见车夫已身披蓑笠跪在轮前,便先行踩上去。见守玉仍岿然不动,谢衍掀开车帘望过来,“仙长怎得不上车?”守玉垂眼,却是退开半步,半躬下身同车夫道:“多谢,我不需如此。”正欲递伞过去,车夫冷汗涔涔,心中暗恼自己莫不是恼了贵人,忙重重叩首几下去了车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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