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宁愣了片刻,缓缓抬起头,发现这似乎不是梦。
身下的男子尚在睡梦中,皙白的面孔上,长眉舒展,羽睫浓密,眉心一点痣,不是楚盈又是谁?
他不知什么时候钻到被窝里,直到此刻才让她知晓。
难道她就这样睡了一夜吗?
缨宁惊诧之余,连忙翻身。
她还从没有跟一个男人睡过这么长时间,不过好在她没什么清白可言,细细思量下来,也不算吃亏。
屋里冷冰冰的,掀开被子的那一刹,她打了个寒颤。
昨夜脱下的衣服此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摞叠好的新衣裳,布料厚密,颜色鲜亮,绣纹精致,就连鞋袜也是新的。
她套在身上,慢慢打理,不觉身后有一道目光打量许久。
简陋的房舍内,乌发散乱的男人支着手,眼神从初醒时的暗沉渐渐变得明亮。
缨宁回过头,四目相对,冷不丁又涨红了脸。
她张开嘴,忘了自己装哑巴的事情,偏偏楚盈赶在她之前开了口:
“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她低头拉着袖子,回过神来,翻箱倒柜找纸笔。
“你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盈歪头看着字,笑道:“赶在关城门前回来的。”
先去了月家料理些许杂事,到这里已经是半夜了。
林净给他开了门,告辞回去。
夜里好大的雪,她睡在小木床上,缩成一团,像是一只没骨头的猫,那么瘦弱的一个人,抱在怀里却又显得十分柔软。
如今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墨绿织金的袄子,领口的毛边簇拥着一张小脸,跟从前脏乱的样子比,天上地下。
楚盈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宁宁。
不料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不喜欢我这样叫你?”
也许他的好侄儿曾经就喊过她宁宁,楚盈敏锐察觉到这一点,当即又改口,唤她缨缨。
缨宁抬起眼帘,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楚盈将她这副样子看在眼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低头捡衣裳穿时,月七郎的影子又浮现出来,他眼底不觉沉了一丝阴鸷。
缨宁哪知道他这些心思,两个人起身后,她推开门。
冷风扑面,院子里雪积了厚厚一层。
昨夜该是多大的雪?
楚盈竟来回奔波。
缨宁望着满眼的白,只觉得自己欠他的越来越多了。
她拉扯着衣裳,等到身侧站了个人,她主动抓住了他的手。楚盈受宠若惊,挑着眉,笑道:“这会儿心情好了?我还以为你嫌弃我呢。”
缨宁连忙摇头,有那么一刻,她想跟他摊牌,可翠翠的话一直回荡在脑海里,她强忍住,将他的手揣到自己的袖子里。
仅仅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很不得了了。
楚盈摸着缨宁纤细的腕子,目光凝视片刻,指腹落在她腕侧的嫩肉上。
两个人如今怎么都不为过。
他以为婚姻是迟早的事情,于是盖住了她的那双眼睛,门首紧紧抱着她,冷风中的寒意冲不散他话里的热情。
“等回去了,就跟我成亲好不好?”
他抱得太紧,缨宁几乎难以动弹,只稍微动了一下,他就当是点头了。
他带着她出门,一路上都是走亲访友的人,缨宁低着头,生怕被人看到认出来。
好不容易走出来,楚盈在她耳边道:“你猜她们刚刚在说什么?”
缨宁觑他,楚盈笑道:“说你这是回娘家,好孝顺的外甥女。”
缨宁捂着脸,指缝里偷偷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面孔,眼下只有他一个人,笑得十分开怀。她推了他一把,揉着耳朵,浑身起了个鸡皮疙瘩。
回去了该怎么跟翠翠说呢……
楚盈显然是当真了,他眼下这样的高兴,又是年节,自己要说扫兴的话,实在是不好。
缨宁心里纠结,怀揣着心事,在酒楼里吃了朝食。
楚盈见她头上素净,想到对门有银楼,说什么也要带她过去。
银楼里如今关着门,林净只是通报一声,里面当下就走出一个掌柜,弯腰迎了上来。
冬天光线暗,屋里三五步便有灯盏照明。
缨宁看着四面的珠光宝气,像是进了贼窟,慢慢地放轻了脚步。这里的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楚盈舍得花钱,自然是打着要跟她成亲的心思。自己既然没想过要跟他长长久久在一起,何必要让他破费?
楚盈跟她走马观花看了一轮,缨宁像是都没有看上。
老掌柜有无限耐心,不等楚盈开口,就一拍脑袋,想起楼上近来新打的一件累金丝草虫头面。
“镶嵌的都是罕见的玉料,正配姑娘这身衣裳,那红玉水头极好,此外还有一套金丝八宝钗,楚爷何不掌掌眼?若是不好,小人也不敢拿出来。”
楚盈笑骂道:“那你先前藏着掖着什么意思?这还是我头一回来,日后想必就是老主顾了。”
老掌柜笑着解释道:“小人先前记混了,昨日大公子来这里取一套赤金玛瑙头面,我见那位小娘子似乎看上了这一套,就一并放在了楼上锁着,如今不见人来,楚爷又亲自上门,怎敢藏着。”
而缨宁听罢他这一席话,简直迈不开腿。
她拉着楚盈那只胳膊,皱着眉,摇摇头。
楚盈在她耳边小声道:“没事的。”
他付得起。
只是一直瞒着她自己的身份,等回去了,也该向她坦白才是。
老掌柜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捻着胡须,笑了笑。
两个人上了楼,缨宁一分钱都不想花,楚盈喊了她一声吝啬鬼,随后自己拍板,就将那套草虫头面拿下了。缨宁一脸肉疼地看着他在账本上签字,心想这婚还未成,就先欠债了。
她小心翼翼把头面装在匣子里,楚盈从后按住她的肩。
铜镜面前,他将顶簪、分心、花钿等等插到她的发髻里。原本乌黑的鬓发多了点缀,花团锦簇的,衬得她也身份不凡起来。
缨宁托着脸,苦笑了一声。楚盈却觉着这正适合她。
两个人在屋内妆点时,不妨外面又有客来。
老掌柜叫来自己的徒弟在这头先盯着,自己忙迎出去。
马车到门前,洗秋先跳了下来。
她如今穿金戴银,身后还跟着一个公子。若说她只是个丫鬟,任谁也不信。如今家里家外都知道她以后要当姨娘了,连带着她也端了起来。
月七郎是被祖母逼来的。
昨日已经领着她来了一遭,不料她又看上了别的,月七郎不点头,她再怎么求也无济于事。
洗秋不甘心,回去了就求到老夫人面前。她这一回在外面遭难,好不容易回来,老夫人对她比别的小姐还好,听说就只是一套头面而已,不仅发话让月七郎陪着,还自己出银子。
洗秋看着月七郎不情不愿的样子,又不得不陪自己,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欢喜。
到了屋里,她就要昨日看上的那套头面,可老掌柜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不是让你给我留着吗?我今日就来了。”
老掌柜无奈道:“方才咱们三爷带了个小娘子过来,已经买下了。”
“你说什么?!”洗秋不敢相信,她回过头,像是感到十分陌生,以至于要向月七郎求证,“咱们三爷不是向来不近女色吗?好端端的怎么又……”
“我三叔今年都多大了?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得到他头上?”月七郎笑道。
洗秋犹如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三爷人还在吗?”
“还在。”
月七郎拉住她:“长辈跟前,别没大没小的。这里头东西这么多,换一个就是了。”
洗秋眼珠子转着,脸上堆笑道:“三爷除夕都没回来,如今巴巴地带着女人来挑头面,我想,公子你以后要多个三婶了。”
月七郎望了一眼楼上,问掌柜:“那女子什么模样?年岁几何?”
老掌柜压低声音,道:“模样倒是极俊,二八年纪,不过是个哑巴。”
哑巴?
月七郎提步上楼。
那一边,楚盈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缨宁初时还未听见,一门之隔,等到洗秋上楼时,叽叽喳喳说话,方才分辨出来。
她急得到处找洞钻。
“怕什么?”楚盈偏要拽着她。
缨宁急得就要说话了。
她求着楚盈,一双眼泪汪汪,偏偏他此时铁石心肠。
缨宁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们对上,更不想让楚盈知道自己的从前是这样的。
见收不回自己那只手,楚盈又一脸疑惑不解,身后的不速之客已经开始叩门了,缨宁深吸一口气。
扑通——
泪眼盈盈的少女心一横跪了下来。
为了保险起见,她甚至一把抱住了楚盈的大腿,借他的衣摆遮住自己的脸。
楚盈没想到她会出此下策。
他将她一把拉起来,轻柔地擦着泪。
敲门声未止,他心里不悦,开口道:“不许进来!”
洗秋站在门前,听着三爷的喝声,心一紧。
这是生气了?
她朝月七郎挤眉弄眼,月七郎摇摇头。
只是透过窗纸,隐约能看到两道影子,相互依偎着。
像是察觉到有一丝的熟悉,月七郎站定了,眼神渐渐有些探究之意。
这样的身形,这样的发髻……
高大的影子慢慢压了下来,他听到了一点啧啧的水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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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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