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延迟的不安
约莫一个多时辰前,姜遣收到应心瑭传信汇报,告禀宋且后亲自送去吃的。
这三个月来,他准备的东西都不一样。
惜时六院外,峰耸参天,秋高风怒。
应心瑭开心接过,总算将勋绩被扣这件事彻底释怀。
“姜师兄,你这次怎么亲自过来了?”
“看看你——吃得怎么样?哪些仙露灵果对你修炼更有用。”
“没什么区别,吃饱就可以。”
姜遣站离两步之外,不知道墨家钜子,怎么创造出这么一门功法,这不和修真早晚要脱离外物背道而驰吗。
三个月了,没有他打扰,她过得很不错。
四大名助在姜国“小有名声”,应心瑭自己顺利突破显意境。
再过一两个月,她差不多可以通过外门弟子要求的基础学识。
成为内院弟子,至少可以当个记名弟子,有长老的亲自指点。
姜遣以为,他好歹是她所有例外中的一个。
可应心瑭敬而远之的眼神告诉他,从相遇到现在,他连例外中垫底的那个都够不上。
不过,应心瑭若是还有个例外的讨厌之人排行榜。
他说不定能排在任自舟和端木嘉之后,保个前三。
“姜师兄,那我回去了。”
“应师妹,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应心瑭不太想单独和姜遣说太多话,难免挨训或是悟道。
要不是知道他对自己更严苛,甚至可以杀身成仁,还留了张画符让她防身,上次那事她一定向子规堂和诸己堂告状。
再怎么恪尽职守,硬扯师妹裤腿检查这种举动,也不是师兄该做的。
姜遣沉声道:“传说,天帝修行,历经两千八百三十七道劫数,生生世世加起来五十六万四千九百年。应师妹若是有前世,又当如何?会接受前辈子心爱之人再出现吗?”
“姜师兄,我才多点境界,你又随口出题考我。就算我上辈子腰缠万贯,位高权重,俾睨天下。我这辈子还不是一样被扣勋绩,上辈子的她还能来给我送钱花讨公道啊。”
“还前辈子心爱之人呢。她心爱的人,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应心瑭烦死了,说完赶紧跑开,回去看看袋子里有什么好吃的。
姜遣慢慢走开。
这一世,她不喜欢他。
那一世,她也不记得。
相遇之缘,可以再续。
男女之情,无法再叙。
扯下纱缎,看着画像,姜遣回身在书案前,画下那一世抄经度世的人。
笔锋微凉,面容清举的书生,眉宇深藏眷恋。
梦境微凉,他是大人意中人,可他不叫姜遣。
“大人将在下的名声毁之殆尽,难道不负责吗?”
姜遣眉峰一凛,这种话,他姜遣说不出口!
“情不深不堕轮回,爱不重不生婆娑。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
够了!
迷离怨愤,重叠于悲悯的经文。
虚妄记忆,停留在折断的笔端。
你的经历我知道,我的经历你没受过。
四十九年抄经度人,不能诀别尘劳苦。
你凭什么替我原谅生生世世的怨!
书案前的青年,发冠端方,浅白宽袖衣袍规整,袖口衣领嵌着素青边,黑白分明。容颜清俊疏朗,眉宇间浩然之气渐渐搁浅,仿佛快要凋零在妄情里面,你我难辨。
到底,这段时间,占据主导的人格,是谁?
若只是姜遣,还会不会在最开始救下应心瑭。
一切喧嚣,沉寂在书案的两幅画像上。
呼吸微凉,摇晃在滴落的鲜血眼泪中。
那一路,从小寒到来年惊蛰,到如今,仲秋团圆已过,有多少悲欢独属于姜遣,就有多少喜厌独属于应心瑭对姜遣。
可是,姜遣不知道。
“姜遣怎么还没来?”
岁寒峰上,微生最正等着姜遣和于清淙前来。
宋且道:“我去看看。迟到这么久,让师长等着,连发个文心简说明情况都没有,越来越不像话。”
寸毫峰,东偏殿。
屋门倾倒,屋内一眼望去,一片狼藉。
满屋陈设破碎,满地碎纸墨迹。
分明是真力控制不住,意识不清释放的痕迹。
宋且拎起趴伏在书案上的师侄,见到姜遣瞳孔涣散,半脸是血泪,却不知发生何事,只能将人带到岁寒峰。
岁寒峰,微生最交待于清淙,去往君子殿先调派真传弟子。
半步真人的妄情劫,对当时年轻的他来说,也是异常凶险。
年纪轻轻,能在此生修至半步真人,姜遣身为儒家弟子的心性,不必多说。
然则此生修行无碍,那上辈子呢,上上辈子呢,上上上辈子呢?
这就是妄情劫凶险所在,谁能生生世世都没有遗憾怨愤悔恨不甘。
作为掌门师伯,他也没有办法替宗门弟子悟道渡过劫数。
他曾经告之师弟师妹,前方有妄情劫,期望同门破境顺利。
结果,能走到这一步的弟子,明知前方凶险,真的止步不前。
宋且,就是为他这个掌门师兄所害。
微生最看了宋师弟一眼,若他没有事先告之,或许宋且就不会犹犹豫豫,宁愿一直是半步真人,也不敢冒着身殒或化凡的凶险破境。
姜遣经过掌门真人保护元神,总算可以清醒过来说话。
“掌门师伯,弟子无能,在此用人之际——”
“不必如此说。你之心性,我自清楚。没有在妄情劫陨落,已是心性至坚。”微生最手臂稍抬,遣走宋且。
“可是弟子,依旧难以认清自己。”
“我不知你经历过什么。若是你过去的经历,是另一副长相之人,你待如何?”
“或感慨,或不认同,或见过淡忘。”
“只因与你长得一样,就感同身受?”
“掌门师伯,难道不应该吗?”
“诸子百门,各有理念。吾门入世修行,要承担亲情友情夫妻情天下情,所有七情六欲带来的责任,方能斩尘缘。然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祖师所言,安敢不牢记。”
姜遣跪下问:“弟子不止修行儒门。有寄托轮回,灵魂相同,便是一人。有笃定记忆,一旦想起,便是一人。有确认人格,谁占主导,那便是谁。”
微生最波澜不惊的儒雅面容,也有了一丝惊异。
一般人在妄情劫中看到一两世就很难破境,姜遣这是经历了多少世。
不应该。
三千世界,过去太久,相隔太远,哪怕是修真者,也不可能看到那么多世。
能看到点点滴滴,桩桩件件,生生世世,那是飞升的真仙,修真者只是人。
“姜遣,三千大道,无论你走过多少。生生世世,不管你想起多少。你要知道,做决定的是谁。逝者如斯,过去的不会再回来。灵魂、记忆和人格,都只是你此生修行的劫数……”
姜遣跪得不稳,身形摇晃,心绪大恸,听不清掌门师伯后面在说什么。
他最在意的,就是做决定的,到底是谁。
他自己清楚嫌弃过应心瑭多少回,他自己知道在岐国刑场只想把争抢国师烬骨的那些人打飞。
若不是那一世执念最深之人的佛性,压着他报复世界的怨愤,姜遣很可能不在意当时命在旦夕的应心瑭。
那,应心瑭不就死在去年冬月,无人理会。
他不能接受,独立出来的姜遣,会做出这样的事。
“姜遣!”
微生最见到刚救回来的弟子,又陷入元神溃散的入魔之相,再次出手相救。
他召来宋且,说了个大概。
宋且踱步来回,本来就不敢轻易尝试半步真人破境,见到半步真人跌下来的师侄这样,他对妄情劫更是谈虎色变。
“掌门师兄,既然逝者如斯,就不能把姜遣识海中翻倒最厉害的封印起来。”他期待地问道。
若是自己将来要突破半步真人也会如此,这么做好歹能忘记妄情境中的劫数,保住一命。
微生最不赞同:“这是把问题保留往后推,将来终是要面对。修行悟道,岂能如此。”
宋且劝道:“掌门师兄,眼下东海有异常,需要修为还可以的真传弟子护阵。而且姜遣是太初学宫执剑人比试三公断之一。他若是闭关不去,岂不误事。”
见微生最迟疑,宋且抬手指向姜遣眉心。
“此事我一力承担。掌门师兄总希望将事情做到最好,但往往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
“宋师弟,我来。”微生最拂开宋且的手。
封印弟子部分识海,还是真人修为才能确保姜遣安然无虞。
或许,宋师弟还是怪他,不该将未来路上有什么劫数告之他。
修行,师长总想让弟子少走些弯路。
宋且在微生最收手时说道:“掌门师兄,暂时就先瞒着姜遣吧。左不过是妄情劫里的过去,姜遣察觉不到什么,也能安然修行。说不定境界高了,再想起来也就不算什么。先保住姜遣真元更重要,让他把该做的事做好。”
微生最看着昏睡的弟子,叹息道:“宗门弟子,有什么过不去的,好像不到出事都不爱说。”
他听宋且一如既往地说,身为弟子要怎么样要怎么样。
是了,弟子若说了,大概得到的就是如此指教和要求。
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微生最抬抬袍袖示意,让宋师弟带走姜遣安置。
习以为常,无论发生何事,爬起来承担最重要。
不愿去想,未经同意将之封印部分识海,对吗?
两日后,复礼堂。
姜遣翻着手中书简,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四大名助,好像不是第一次不认真做任务了吧。不听安排,自作主张。”
“哎姜师兄,哪里不认真。”应心瑭还气呢。
宗门让弟子分队去往姜国海边渔村,劝说渔民近两个月内不要出深海捕鱼。
可是呢,渔民错过金秋捕鱼旺季,寒冬腊月去哪里弄存粮。
如此不管不顾一刀切阻止生计,渔民怎么可能同意不出海。
不是她们四大名助不认真做任务,而是宗门要求就不对。
姜遣闻言,眉头微拢,眉尾下压,心跳有种延迟的不安。
这位应师妹,对真传师兄说话怎么如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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