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起乌沉,湖面的霞光敛尽。
乳白的雾霭不知从何处突起,似山水摆件中倒流而出的烟气,氤氲弥散在薄紫的晚暮里。
两三人共同一舟,向着湖中央的别苑而去。
凉风渐起,披帛微扬在其中飘摇,薄潇抬手轻扶发髻,想要止住琳琅作响的钗环。
略一侧首,她便瞧见相距最近的小舟之上,是宋寻真。
身影单薄坐在最首,姿态端正的像是一节玉竹,神情漠然冷黛如烟。
而她不远处,黑甲侍卫大大咧咧坐在那里,眼神还肆无忌惮往宋寻真身上扫着,毫无恭敬之态。
毕竟与他们这些质子质女相比,黑甲侍卫虽然大多只是出身燕京勋贵拐了七八个弯的旁支庶出,但地位上倒是可能更高一些。
分派来时说的是护卫安全,但其实都心知肚明,这是来监视看守他们的。
染着浅浅蔻丹的纤指,交叠于腿上,轻轻抠弄着裙衫上的织金细线,薄潇把头侧了回来,好让宋寻真没有那么难堪,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在这燕宫之中过得同样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没能力也不敢去旁生枝节。
薄潇只想好好地活着,有朝一日回去她的家乡,那个蓊蔚洇润楼台重叠的淮宁。
向着东南方眺望,晚暮之中隔山隔水皆不见,只余黑影憧憧,距离那天应当不会远了。
周围不时有小舟划过,这些家世相当本就熟络的黑甲侍卫们嬉戏着,神情促狭地怂恿宋寻真舟上的那个黑甲侍卫道:“把这小舟晃翻了,抱着人在水里游一圈上来不就是你的人了。”
“别怂啊,说不定人家宋郡主心里正期待着呢哈哈。”
“哈哈哈哈哈。”
……
言语粗鄙众人笑闹出声。
他们这些名义上的主子们,反而显得过于安静拘谨了。
哥哥不在身边无人帮衬,宋寻真眼尾飞红却依旧傲然仰着下颌,她不会示弱,也不能示弱。
因为她知道畏惧胆怯换不来怜悯,只会让这些人更加兴奋嚣张愉悦。
随着那袅袅琴音愈发清晰,湖心的别苑也近了。
将不经意间抠出的金线抚平,薄潇看向自己舟尾坐着的黑甲侍卫。
这人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只是沉默地背对着她而坐,显得和那群低俗狂妄之徒格格不入,中间有明显的界限和不熟。
薄潇垂着眼帘,遮下其中思绪。
直到行舟靠岸,黑甲侍卫立于身侧,提灯为她照亮脚下,薄潇拎着裙摆走下来,刚要继续向前,余光就瞥见旁边那群人又在发癫。
或许是方才被同僚闹上了头,那黑甲侍卫竟真的故意使了绊子,宋寻真不察下舟之时没能站稳。
见此情形一时间顾不得多想,薄潇回身将人拽住。
幸而离得不远,在那黑甲侍卫跟宋寻真有肢体接触前,她将人拉到了自己怀中护着。
薄潇在心里埋怨自己的冲动,但却并不后悔。
依着宋寻真眼中的决绝和清傲的性子,若是真被碰到怕是会当场以死明志。
不过没想到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人,却也是温热柔软的,薄潇将人扶正,那股子盈盈兰香也远了些。
好闻的,再闻闻。
黑甲侍卫没能得逞,此时面色不善盯着两人,“往日倒是没看出来,薄郡主竟是个热心肠的人。”
“随手而已,谈不上什么热心肠。”薄潇没过多去理会这人,边挽着宋寻真向前走去边道:“咱们还是快些吧,别一会儿误了时辰惹得贵人们不悦。”
黑甲侍卫倒也不敢直接强迫于人,知今日错失机会便不再过多纠缠,反正他们还要在这行宫待上一段时日。
呵,来日方长。他眼神晦暗,歪嘴勾起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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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入秋便早早地冷了下来,桌案上的珍馐佳肴本就空有个精致的模样,现在冷下来更难以入口了。
薄潇执箸挑挑拣拣,却没吃多少。
宴席的位置在偏后些,这种场合薄潇从来都是沉默地熬过去的。其实从前在淮宁时,她也是喜欢的,不过来了燕京就不喜欢了。
毕竟淮宁是自家地盘,她众星捧月可以随时随地装个大的,而在燕京得低服做小保命为主。
好烦,想回去安寝了。
熬了不知多久,宴会中间乐舞结束,裙衫蹁跹的青衣舞姬们似潮水退散,忽然一橙红裙摆像火焰绽开,手持细长银剑如凝月华,劈开了这渺渺青纱。
身姿轻盈游龙惊鸿,剑花翻覆流光溢彩。
不是刺杀,是舞剑。
薄潇有些失望。
萧氏王朝残暴奢靡,那些揭竿而起的有志之士怎么还没杀进来呢。
太子晟也有些失望,翻来覆去就这么些,无甚新意。
桌案旁溪水潺潺流的却是陈年佳酿,不用宫人服侍,酒樽空了随手舀起一盏即可入口。星星点点细碎的夜明珠,如卵石般随意镶嵌在酒溪两侧,水面波光粼粼蜿蜒下来犹如星河玉带。
龙旋云端绕于酒樽之上,太子松散懒倦地倚着靠背,手执玉樽轻轻摩挲上面雕刻的繁复纹路。
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兴致阑珊,怕是待不久了。
有风过,树冠摇曳,光影斑斓,似日月昼夜如梭而行映在青玉地砖之上。
披帛末梢也随风而起,鎏金暗纹起伏中若隐若现,薄潇抬手提了提,心下松快许多。
这夜,这宴,可算要熬完了。
太子怀中美姬指若削葱,十分恣意地拿过了那酒樽,俯身又盛了一盏。
像是特意在彰显自己所受到的宠爱般,抬手送至太子唇边,“玉樽盈桂酒,殿下请用。”妃色裙袖落下,皓白的腕子纤弱易折惹人怜惜。
美姬在侧,太子更是无心在这儿耗下去了,他捏着那节皓腕仰首一饮而尽便准备起身。
大公主萧蓉以扇掩口,遮住了那被狠狠压下的唇角,眉梢眼角满是烦躁。
众人皆知这秋宴是她帮忙操持举办的,如今太子却未能尽兴早早离去,岂不是让她颜面扫地。
萧蓉端着长姐的架子不愿出言挽留,侧头瞥了不远处的宋尧一眼,眸光泠泠含霜带箭。
宋尧心领神会,攥着酒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瞬息间带着趋承的笑意便显在面上。
他似沾了醉意,微微摇晃着起身行礼道:“殿下,臣有一提议,不知可行否。”
“秉之,你讲。”太子两指并拢朝那方向点去。
相较于那群明明都被圈养起来做人质了,却还端着架子假清高的世子们,自然是宋尧这样的人更合他心意。
既是送入燕宫来陪伴太子的,那他是现在的太子,这些人就该认清境遇好好伺候着他。
“平日在宫中都是观猛兽厮杀相搏,下注夺彩取乐。”宋尧边说边举起酒樽在空中轻置了一下,如蜻蜓点水而过众人甚至都未察觉。
“而今这行宫别苑虽未曾蓄养,但燕宫侍卫也是一等一的精壮,比之猛兽有过之无不及呢。”
立在宋寻真身后的黑甲侍卫,瞬间脊背僵直,四肢麻木到连手足的存在都察觉不到了。
那杯酒是在敬他,显然是不怀好意的那种。
太子几乎瞬间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眸中像是浸染了烛火的光亮,“说下去。”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急切。
宋尧直直抬眸看过去道:“不若以人相斗如何?”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只有太子抚掌喝彩道:“宋世子妙思!当赏!且继续说来。”
“来此处时,每人都曾分有一侍卫,便让他们身后背灯代主出战,咱们今日也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人死如灯灭。”宋尧语气淡泊疏离,仿佛那上百人命的生死不值一提。
不过在燕宫之中,也确实如此。
铮铮兵甲碰撞声,一时间所有侍卫都跪了下来,沉默地战栗着。
黑甲侍卫悔不当初,他不该仗着自己是太子分派的人,宋寻真和宋尧不能处理他,就肆无忌惮胆大包天地去垂涎宋寻真。
更不该狂妄地去挑衅宋尧,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竟不惜拿上百人做局,只为杀他。
太子多添了句,“既然人死灯灭,那灯灭人亦然要死。”那眸中的烛火在两人之间流转,然后蔓延至在场众人眼中。
瞬间便有人出声附和,带着兴奋和激动。
开新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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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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