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并蒂莲(六)

那个夜晚似乎更加漫长了。谢慕从行云手中接过花,捻亮烛芯时,银针已挑破绛色花瓣。随后他从包袱中取出用的东西。

青瓷碟承接夜露,素银针游走于经络状叶脉。药杵轻碾处渗出琥珀浆液,在碟沿凝成靛蓝色。

他将银针没入酒樽,任猩红血丝在梅子青釉里舒展成鸾鸟尾羽状,方以素帕拭手。行云在一旁静静地守候着,看他灯下的动作。

等到那几朵花被折磨的不成形状时,谢慕才停了手,像小碟中又加了一些粉末,明亮的眼瞳中尽是专注。

“这花……便是突破此案的关键吗?”行云有些困倦,揉了揉眼问道。

谢慕轻轻摇了摇头,眼底也有了一丝疲惫:“不知道与此案关系如何,但这山庄,倒是有不少令人疑惑之处。”

他从灯台旁摄起几片碎纸递给行云,那是奚明留下的烧掉未尽的残骸。“暌违……惘然……这是什么意思?”行云只看到了烧剩下的只言片语,自然是一头雾水。

“前面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他写了一句‘绛珠瘗玉,故壤岐黄’。你看他摘的这花,被捂了这么久,仍然有一半活力。他来的比我们早,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又不好直接说。”谢慕一边等待着面前碟中的变化,指着他手中的碎纸,一边慢慢解释,“那纸上最初是没有字的。”

行云好像听懂了一些,这是奚将军换了种方式暗示他们去查一下花,所以用明矾水留下了这封书信,让他亲自去解。

两人谈话之间,那碟中的浆液已变了种颜色,隐隐约约变成一种晶莹却偏淡黄的黏液,随之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行云捂着口鼻凑近仔细观察,惊叹一声:“这,这好像药草宗‘增生液’的味道。难道说这花是用骨肉养的?”

“所以说这园子里应该是有不少秘密的。”谢慕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说道,“小心,隔墙有耳。”

四周皆是寂静,只有微微的风声鼓动着窗户,像是今夜只有他们二人。如果忽略了从行云回来那一刻,隔着薄薄的窗户那双安静的眼睛,想必确实是如此。

说完这话,两人对视一眼,自觉拉了灯便去睡觉。谢慕躺在床上的时候,翻来覆去地想着,那封信完整的样子是:暌违久,思惘然。绛珠瘗玉,故壤岐黄。这人倒也是好生有趣,一面之缘,为何帮自己呢?

想着想着他便慢慢沉睡了,室内他亲自的香在夜里散发出宁静温和的气息。整间屋子都是淡淡的草木香,顺着门缝和窗边缓缓溢了出去,一点一点地……

等天亮的时候,行云准时叫他起床,不曾说一句话。“怎么今天成了个小哑巴?”谢慕给自己束着头发,看他一副冰山脸的样子,不禁打趣道。

“对不起,少爷。昨夜是我说多了。”他想到昨晚那句隔墙有耳,心中不由暗骂自己真是蠢,竟然这么快放松了警惕。

谢慕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唇角上扬,眸色雪亮,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对他说:“千万别这么说,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啊。你不放鱼饵,鱼怎么上钩?”

待两人找到了这里的管家,那管家坐在主座上,垂眸品着茶,高高瘦瘦的,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样子。两人对视一眼,谢慕自顾自地坐在了客座,出示了昨天来人报案的口述和大理寺的文书。

“不知先生可否带我们一见那尸首,好让我们尽快查明真相,安抚人心。”谢慕抬头朝那管家笑了笑,神色平和。

“少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啊。不过这尸首刚准备入土下葬,大概就是打翻了烛台引火烧身罢了,实在没有什么真相……还请陈老爷节哀。”李管家略微抬了头,笑起来眉眼间是沟壑纵横的皱纹,“至于安抚人心,我们受无妄教恩惠,自是相信上天的旨意。那人定然就是偷盗了金子,才引得上天责罚。”

“那您报的这官有什么意义?总得让我们交个差吧。您放心,能交的了差我们便走。”谢慕甩了甩衣袖,起身向前,看不出着急的样子,“而且您院中这花,开得真好。”

那管家愣了一下,捬掌大笑,连声夸赞他眼光好。接着他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一名小童,命令道:“小七,你去带着这两位官爷,去准备下葬的地方给人家看看,看看是不是一切都如我所说。”

那名小童抬了头,谢慕一眼便认了出来,他正是前去报官的那个人。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五官倒也周正,皮肤有些偏黑,脸上干干净净的。

谢慕靠近那管家,轻轻侧了侧身,把文书放在他旁边的桌案上。微不可查地,他皱了皱眉,用眼角的余光端详着两人的面孔。

一个谨小慎微像小老鼠一样的青年,一个半阖着眼面色深沉的中年男子,他们的神色都很平静,眼睛毫不慌张。

等他们到了埋尸的小荒坡上,才真正见了这尸体的样貌。

下人掀开白布的刹那,几片泛着油光的碎皮黏在木架上。尸体像被揉皱的油纸灯笼,半透明的皮肤下青灰色血管好似突突跳动,格外清晰。在场的人无一不皱了眉。

谢慕捂住口鼻,独自上前。

死者十指扭曲成抚弄古琴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烧焦的木星,隐隐发黑。张开的嘴巴里涌出粘稠血沫,他喉管深处竟结着浓稠的血块,而食道内壁布满沸水烫出的燎泡。

“你们管这……叫意外打翻了烛台?未免太随意了吧。”行云在一旁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借口太拙劣了,对小厮发问道。

那小厮互相对视,小七率先站了出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少卿快些做记录……不要误了下葬时辰。”

谢慕充耳不闻,戴着手套轻轻打开了他的嘴,用针仔细试探着。最骇人的是门牙咬合处,半截桃木钉穿透上颚骨,钉头挂着片雕花门楣的木屑。血线顺着尸体脖颈蜿蜒而下,在尸体下的木板上凝成缭乱的线条。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谢慕已来回看了好几遍,心里有了数。他转身对站着的一圈人说:“告诉你们主子,这人我要带走。”

小七闻言赶忙跪下,一脸惊恐:“少卿不可!我们李掌柜定然不会同意。”

行云挡在谢慕面前,哼了一声:“叫你们管事的来。你也知道,找到了人,相当于找到了生辰礼。可现在这个人死的不明不白,生辰里又下落不明。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是你们谋财害命……”

“少卿这是何意?”行云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一道声音打断,那管家抚着胡子一背手,老气横秋地走过来,“人是在我们无妄山死的,自然应该按我们教派的规矩安葬。请诸位过来,是信守我们百年来的契约。看这人衣着不俗,像大户人家的,特来通知你们一声。”

周围聚集了更多的山庄子弟,穿着统一的蓝色布衣,手中刀枪棍棒齐上阵,逐渐向他们二人逼近,眼中闪着凶光。

“您纵使与无望教相交甚密,但终归代表不了无妄教。这人一看就死的不明不白,生辰礼也不翼而飞,我们交不了差,自然就走不了。”谢慕一胳膊拦住行云,直接对视着这管家的眼睛,不卑不亢,“如果我们复不了命,朝廷自然会派人来。本来这些日子就是多事之秋,难道您想凭一己之力蓄意挑起皇室和教派间的争端?其他教派都和您联络过了?”

显然这话说完,是让这管家头脑冷静了一下,他抬动上眼皮盯着谢慕,启唇道:“我们会看得上那小小的生辰礼?可笑!再给你们两日时间,听我们安排。查不出原因,交不了差,是你们无能。”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派了几个心腹手下,重新带着他们二人回到房间。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逐渐变小,李掌柜的眼睛不禁眯了眯,涌动着冷锐的光芒撇向刚才跪着的小七,他怒道:“当初你是急着报什么案!把人给引过来,净给我添麻烦。”

“可是……这人身上的玉佩一看就不同寻常,如果一点不通知,等他们查到了咱这里,只会有更多麻烦。”小七又跪了下去,连忙磕头求饶,“我们派人严加看管,区区两日而已,他们查不出来的……”

李掌柜冷着脸不欲理他,转身准备走的时候轻飘飘撂下一句:“小七,今年的假你过阵子再休,把这事处理完了再说。”

那句本应该被葬下的尸体重新被看护起来,虽是晴日,阴嗖嗖的山风一吹过来,还是让人不禁从脚上到脊背泛起一阵凉意。

在李掌柜走之后,小七缓缓抬起头,眼中噙着泪却不敢放声哭,抽抽噎噎地捂着胸口。不一阵,他从衣领中拿出一块手帕,那是谢慕昨天给他的,被奚明看了之后又还给了他,带着股淡淡的松香气。

谢慕二人回到屋中,门外看守的人显然增多了。行云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放心吧,他不会动我们。”谢慕给自己续了杯茶,从手中拿出几块碎布,里面包的是刚才在尸体上取下的一些东西,血肉模糊的,“答案确实不言自明。但是陈老爷的管家是如何被杀,又为何被杀的?他们肯定不是图那金子。我们的人进不来,就没办法大张旗鼓地查。他们跟无妄教的关系又很微妙,还是小心一些吧。”

谢慕看到桌子上的烛台,不禁又想起了奚明留给自己那封书信。这山庄养得那些冬景花下,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纵使疑团重重,只能说明这山庄背后没少为无妄教干那脏手的勾当。这陈府管家又与他们有何干系?若有干系,这山庄没有理由冒这么大的风险扯上他们过来,这显然说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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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雪刀
连载中谢槿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