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纹锁(九)

上次李云应该是给自己打了麻药,清醒之后格外疼,而这次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沉没下去,少了锥心的痛,更多了恶心的晕眩,好像,自己脱离了躯体……

“告诉我,你现在什么感受。”一个空洞的声音,渺远地飘来,好像是清虚子。

可是清虚子不就在自己身边吗……

他好像置身于药味混杂着花丛的园子。

那是清风拂面,意兴阑珊,自己刚会读书识字时,在自家院子里的时候。

他亲眼看着,面容模糊的母亲,和幼时的自己,笑呵呵的咧着嘴。

她指尖蘸着烛烟,又蘸了些水,在他掌心写“慕”字。

第十四笔总悬在枯槐与圆月之间。

砚台醒着,吞下三更梆子声。

墨色游成未寄出的家书,皱在秋风第一道褶里。

十年后药炉舔舐列女传的残页,银簪挑灯芯的手开始融化。

数她墨发散落,如拆解一局残棋,却接不住那声呛出血沫的“闻道,好好活着”。

她穿的很单薄,像是冷了很久。

雪从泛黄的批注里漫上来。

她瞳孔最后那簇火,正烧穿他临摹的“慕”字最后一点。

槐枝忽颤,沉年积雪坠地成谶。

他总在那个圆月升起之时的夜里,不经意间想起母亲的面容。

却抵不住日渐模糊……

“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还是清虚子的声音,轻轻飘,在他耳边响着。

“母亲……”谢闻道嘴中嘟囔着,身上的疼痛好像不存在,止幽花的香味飘飘荡荡。

清虚子指尖捻着冰裂纹瓷瓶,瓶身阴刻的“封印”二字正对着谢闻道后颈溃烂的刺符,几根未拔尽的银针渗着血。

冰蚕丝探入椎管刹那,整座丹房的烛焰同时泛青。

谢闻道忽然从飘飘然的轻松中转入另一种极端的痛楚,他咬碎的臼齿混着血沫在舌尖滚动。

恍惚看见母亲拿着银簪扎进他掌心写的“慕”字,此刻暗色的血液正顺着脊骨裂缝渗出墨色。

李云拿着白瓷漏斗接住第一滴髓液时,角落里垂落的锁魂幡无风自动。

原来人的记忆是琥珀色的,凝着药圃里未摘的曼陀罗,凝着很久很久之前的欢乐与痛苦。

他们的动作还在继续。

抽髓铜管里混着刺鼻的药液,在冰面反射的波光中闪出灿烂的金色,李云惊叹一声:“不愧是金针封印!马上我们就能……”

外面一阵惊响白袍道童踏着慌乱的步子匆匆跑过来,半跪在地:“师尊,江师兄和牢中那个人对手,一时间没看住,让他跑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清虚子从石案上拿起玉如意,李云手中拿着抽髓铜管,专心致志地继续。而谢闻道后背一片伤痕,溃烂如蜂巢。

那道童声音低了几个度,小心翼翼地说:“可是,江师兄说那个人偷了咱们离魂散的法术,还去过月师兄炼丹的那个密室……”这话一出,李云和清虚子手一顿。

清虚子手上动作未停。

身上的脓血凝成暗红筋膜黏住残袍。

他没有昏过去,清醒地感受着天上地下两种极端的痛苦。冰蚕丝残留的孔洞渗出墨色汁液,腐肉的气息漫过白骨,上身一半脊椎边缘都卷着腐烂的止幽花瓣。

“你怎么不早说!那个江平云,找什么事!”李云不禁怒了起来,看了一眼清虚子,又压抑着愤怒,“师尊,我去处理。”

说着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了。

“闻道同那位奚将军,交情倒是真不错。”清虚子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一副长辈的口吻,“我大可告诉你,那位将军,定是你的一个孤煞。”

“你……少挑拨离间。”谢闻道现在牙齿缝隙里都是痛的,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背后是什么样子。

清虚子向前一步,拾起他身上束缚着的铁链,平静地说:“我虽不出无妄,但天下之事多少知三分。都说江湖人驭离魂散可窥天机,我已掌握两种。几十载修行,座下门客三千,信徒无数,骗你做什么。”

谢闻道茫然地听着他的话,空洞地开口说道:“我们只是同僚,他与我有何关系……”

“若是我说,将来他会为了缚雪刀,亲手杀了你呢?”清虚子说。

谢闻道闭上眼睛。

一旦江湖与皇室的力量失衡,一定会引发更多无妄之灾。

“师尊,师兄们请您去一趟。”

刚没一炷香,又有一个弟子跑来报告。

清虚子什么也没说,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把玩这玉如意。

一声,两声。

当他的玉如意敲碎第三根锁链时,谢闻道听见自己每一节脊骨都在震颤着。

清虚子口中念念有词。

稀稀落落之间,谢闻道只听见了:“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他身上的伤好像忽然就不痛了。

仿佛是牵动着他的意识。

他被清虚子带着,他跟在清虚子身后到了后山,这里这一片乱麻。

此刻的后山并非冰湖之上的世外仙境,而是笼罩了一层阴云,像是天雷密云齐齐上阵,笼罩着下面刀光剑影的血腥杀伐。

彼时的冰湖此刻黑色的玄武岩石壁之上凝结着一道一道烈火灼烧的熔岩痕迹。石壁之上是刻出的法阵,一道道诡异的符文。

当清虚子冲破生门时,奚楚归正捏碎最后一块阵眼。

玉石粉末混着血沫抹过剑身,寒光切过掌门颈动脉的弧线,残雾散尽,满地铜符皆裂开转瞬之间又恢复原状。

谢闻道瞬间意识到,这就是幻境。

现在他们已经入了离魂阵。

他刚想上前,却发现自己的身躯直直穿过了面前满脸是血挣扎铺地的修士。

清虚子收手侧立观战,随后两名修士巽风袭来,奚楚归旋身引敌入火阵。

枯枝爆燃的刹那,含霜剑回刺,洞穿对面修士的眉心,尸身倒压机关枢钮,整座阵法逆向绞杀。

这竟是奚楚归布下的阵法。

他们分别的这几日,他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谢闻道穿过面前血腥的尸体,三两步轻功跨过去飞扑到奚明身边。

可他却好像没有看见自己,专心致志杀敌,身上基本没有负伤。

谢闻道舒了口气,他抬眼望向气定神闲的清虚子,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他门下的那几个大弟子。

说时迟那时快,余光中奚楚归已经杀红了眼,一只手上布满黑色的符文,指示着更多死去的修士弟子扑向活着的那部分,一手拿着含霜凌空飞舞,对战着江平云等人。

奚楚归踢翻飞来的青铜碎块,挡住江平云第一剑,阵中飘起的炉灰扑向他双眼。

旋身时含霜突然变软,剑身缠住右侧月无涯甩来的铁尺,借力将其甩向雕花玄武石柱,石屑迸溅中剑锋已穿透周围一些弟子的咽喉。

正趁着尸体未倒,他蹬其胸骨腾空,袖箭钉死左侧正揉眼的江平云。

念水遥从碎裂石缝里冲出时,正迎上回弹的软剑,剑身割过适才被缠出凹痕的铁尺,血线完美重合。

而念水遥蜻蜓点水般飞过,侧身划过剑锋却并未伤他分毫。他凌空一掌护在月无涯面前,直接和奚楚归对试。

两人手起剑落几个回合,奚楚归作为布阵之人,仅手背有些伤痕,而对面的念水遥已是大口喘气。

谢闻道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直接跑上去,妄图参与两人的作战。

可根本加入不进去,像是在两个时空维度的人,他直直穿过去奚楚归的身体,毫发未伤。

这是谁记忆里已经发生过的还是一众弟子是被引入离魂阵之内的……他不敢往下深想,仿佛是个死结。

“舅父!”他慌忙扑向前,扑到念水遥腿边,可对方根本意识不到他的存在,一蹬腿便同月无涯直接迎接了上去。

四周阴黑的风夹杂着火星明明灭灭,整座后山宛如修罗场,血气冲天。

意识到危险的奚楚归甩出手中的铜钱钉入震位,面前的火雾霎时分流。

冲在最前的那位印踏碎坎位符纸时,含霜已穿透其咽喉----正是一身风流倜傥浪荡气息的念水遥。

血溅凌空,而他面前的剑锋挑断束发玉冠的动作比叹息更快。

“不要!”谢闻道脑海中那根弦忽然就崩断了,一时手足无措。

他无法想象,自己尚且没有机会在生气之后再同他好好畅饮一顿,吃他亲手为自己端来的糖酥。

而他面前,念水遥气息尚未断尽,鲜血从脖子里股股流出,他已说不出话。

如此重伤。

一旁的月无涯见状立刻收手回身抱住了他,一脸悲恸,长啸一声师兄。

江平云赶忙应对着奚楚归,却是逐步退后,直到推到了地上躺着的念水遥的身边。

而奚楚归穷追不舍,周围无妄的弟子大多已经躺倒在地,皆为他所用,扑上来把江月二人围的水泄不通,二人赶忙出手应对。

而他最后一剑刺穿躺倒在地的念水遥心口,剑尖挑着半点血沫钉入丹墀。

血迹顺着地上的裂纹漫开时,谢闻道面前闪过曾经那声温柔的“闻道”,与头垂倒地的闷响同频。

他看着奚楚归的眼睛,那份决绝和残酷,是他真实的心境在离魂阵内的投射。

他跪倒在地,想要扶起念水遥,却根本够不到他,更扶不起来。

他抬头,凝视着奚楚归,他的眉眼依旧如从前那般熟悉,却更染了分墨色般的深沉,和冰凉。

“为什么……”他开口,连不成话。

与他同样发声的,还有一旁负伤的月无涯:“就算是我们擅作主张把你们二人带走,这一切与师兄全无关系!”

“奚明尚未停止动手,含霜一直握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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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雪刀
连载中谢槿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