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在羁押室,他给我留了一封书信。在整个计划中我最担心的就是津河那边不能脱身,因为父亲不是两袖清风一尘不染。”谢慕望着月亮,尖尖的尾梢勾起他的思绪。“他告诉我,杨节义所得到的所谓勾连证据,他都动过手脚,不会通过刑部审议。果然如此。”
“负卿深恩,百死难偿。纵刀斧加身,也愿以残躯叩天阙,剖肝胆以证清白。不论紫微卫过去如何,恩将仇报,我心难安。”
留下这段话,谢慕直接用轻功出府了。
在原地,行云摇了摇头,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说不出话。
这皇宫他踏进无数次,黑色暗幕之下灯笼铺照的红墙若隐若现。自他穿上那一身绯色官服,从未为人请罪。
今日倒是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来了。
此刻的宫门已经关闭,他刚想用令牌进去禀报急事,没想到遇到当值的紫微卫。
“何人胆敢在此!”一声令喝,谢慕转身一躲,朝岔口另一侧扔了石子,趁那一小队人马被吸引了注意力,迅速翻墙而过。
那宫墙比寻常城墙要高出不少,他踩在砖瓦上腾空一跃,琢磨着这里应该是华盖殿后面的那处林子,蜿蜒的石子路伸向远方。
今晚这里竟然没有人。
想到此刻并非正常入宫时间,也没有手谕,他不容耽搁,起身便要赶去奉天殿。
此刻那里亮着灯,应该还有人。
突然,颈后一阵疼痛,接着是丝帕捂住了他的口鼻。“糟了。”他心下一凉。
实在没想到,在皇宫这种地方还有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用迷神香偷袭。他手腕一转便要提起雪襟,没想到却用不上力气。
整个身体一软,倒在一处怀抱中……
冰冷的凉水侵入他的四肢,他想要摆脱这种溺死人的感觉,却呼吸不上来,整个人处于一种茫然混沌的状态。
突然呛了一口水,生生把他咳醒了。
眼前的人影晃动了两下,他清了清脑子,面前的情景逐渐清明起来。
“你……”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前坐在椅子上,把弄着小刀的人。
这世间幽闭的屋子,自己身处一个圆环状的水池中,通体全黑的墙壁上垂挂下来的锁链悬住了他的双手,而他胸口以下部分全然浸没在水中,身下白衣的布料隐隐浮动。
那个让他纠结到坐立不安的人,正在摆弄他手中镶嵌着红宝石如鹰眼一般的匕首。
奚明抬眼静静望着他。
谢慕刚想开口,身下清澈的水忽然泛起阵阵波涛,小幅度拍打着他的胸背,一种诡异而幽暗的光芒在粼粼的水纹上浮动。
夹杂着昏黄烛火的覆盖,更显妖冶。
“你怎么会……”那呼之欲出的愧疚和奚明的脸色,震惊到让他失语。
奚明走上前,在距离他一尺的地方停下来,蹲身向前,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那匕首尖刺的地方,挑起他的下巴。
恨意从他口中慢慢浸出:“谢闻道,我是真的不理解,我不是个好人,可是我对你真的是一片真心……你怎么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谢幕以为他指的是钟尧把自己写的那封亲笔书告到御前之事,刚想解释,却见奚明绕到自己背后,叮当作响的声音传来。
“你要干什么……”他听着那声音,一种熟悉伴随着疼痛的回忆隐隐若现。
奚明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取出银针和封瓶,幽暗的香味从药瓶中弥散开来。
水面上飘动上了一张被侵透半湿模糊字迹,谢慕紧锁着眉头,额前的碎发被水打湿,黏在皮肤上,水还裹挟着他的身躯。
“紫微卫奚明罔顾上言,与无妄之徒相互勾结,窃盗珍秘饱充私囊……”谢慕读着那字里行间的快意与恨意交杂,尽是亲笔者恨意至极的发泄。
落款竟是自己的名字!
“这不是我……”他刚开口吐出几个字,背后一阵刺痛袭来,密密麻麻席卷了他整个身躯,混着冷水,大脑瞬间紧绷。
谢慕手指蜷缩着,疼痛到难以呼吸。
在无妄被强行碎骨取封时的记忆犹新,一点一点重新浮现在眼前,而身后,站着的,是他前一刻满心愧疚最亏欠的人。
“少卿不妨猜一下,今夜圣上把这东西递给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说着他手中的力道深了一寸,声音浮动在谢慕耳边,可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他话中的意思,“本来想着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这临门一脚,倒是让我觉得真心都喂了狗。”
面前的水浪不停拍打,那轻飘飘的一纸书很快四分五裂,被浸透沉在水底。谢慕的意识逐渐模糊,他竭力想吐出几个字。
“不是我,我没有写过……”他喊出。
身后却传来了一声讥讽的笑,即使看不见面容,也能想象出来奚明的不屑:“我以为在无妄你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你知道的还不少。这滋味,许是和我当时心痛的感觉差不多?”
谢慕不知如何回答,捕捉到了关键词便脱口而出:“无妄,你杀了月泽希……你,幻境……”声音断断续续。
原来为人心痛和碎骨取封竟如此相似。
一时间,他的难以呼吸,他都分不清是为自己而痛,还是为奚明而痛。
“幻境?确实,幻境和舍离我都会了,但是去哪里找人练手呢?这不巧了,他们那个药房里深藏的小屋子大片的干尸,还有比这更适合的吗……”奚明施针的速度很快,池子中的水被放出一部分,谢慕上半个脊背上密密麻麻的银针,“当然有,是不是就是面前恨我到恨不得碎尸万段的谢少卿呢?”
他继续开口:“但是,我可没有杀过他们无妄一个人。就算是那老谋深算的念水遥,我也只是用幻境重伤了他。月泽希……你很关心她?你不如问问清虚子是怎么样亲手绞断她的脖子,给自己献祭的……”
直到他话音落地,谢慕还没回过神来。
谢慕费力思考着他话里的意思,难以置信:“我看见你用幻境杀了他们……”
“幻境是一场可以被操纵的游戏,再多练几年,我也能扭曲它。”奚明居高临下向他解释,“我问心无愧,你呢?瞒着我背后刺一刀?清虚子那老狐狸说得也不错,取下你的封印,用武力征服你,你才能听话。”
等等,当初清虚子把自己带入幻境时全程没有出手,那番情景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在他操控之下想让自己看到的……
当时的疑惑,现在如回旋镖击中了谢慕自己,原来问题竟出现在这里。
“你包庇他们?”谢慕捕捉到零零星星几个字,不停地咳嗽,手腕上的锁链被他晃得哗啦啦声音一片。奚明的银针继续刺入,带着止幽,交杂血水,混在肩背上。
那是靡途盛开的一枝血色莲花。
“或许你会飞蛾扑火,但是我只会从长计议,逞能是可笑的杂技。”奚明说。
谢慕一口血沫吐出,水面上丝丝晕染的像是冬梅画,很快无影无形。他头脑中好像有什么裂开,痛苦遏制了他的咽喉去呼吸。
冰凉的泪顺着眼眶涌出,很快又和水融在一起,比之前翻涌着疼痛百倍的记忆,刻骨铭心,丝丝缕缕侵入他的头脑。
初生的枝芽破土那一刻,抖落泥渍。
尽管他呼出的每一口气,艰难疼痛,他还是去不断回忆,不断追溯。
而他身后的奚明,缓慢向他脊背中摄入微小的细管,小瓶中混着血液的金亮色液体逐渐增多,正是清虚子手中那瓶。
“你……”奚明刚想张口再说话,没想到对视上谢慕转头那双无情无欲,空洞暗沉的眼眸。这是奚明从未见过的。
谢慕奋力挣扎着锁链,天花板上的石块好像都丝丝震颤将要脱落。奚明回忆着清虚子的话,眼底惊骇不已。
水面突绽蛛网状波纹,铁链撞上石壁迸出火星。垂下铁链的顶梁簌簌震落碎屑,血迹斑斑的水面在震颤中崩开裂纹。
他感受到了房间隐隐约约的震动,用轻功翻到到谢慕面前一把抱住他。
手中一针还没刺下去,谢慕带着锁链的胳膊圈住了他的腰,带着不容置疑的劲道,谢慕在水中仰起头,整张脸透露着冷漠。
却靠近他,一吻落下。
奚明手上那一根泛着紫色液体的银针掉落在水池中,他瞪大双眼,不羁的笑悬停在嘴角,整个心跳险些停住。
“我……不是你……”奚明还没张口说出几个字,望着面前羡慕那双空洞迷离的眼神,眼角那丝绯红,像抹了胭脂。
那一瞬,心中怦然,引动他没有反抗。
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他放下手。
跨入水中,整个身体瞬间湿透。
他闭上眼,有力的手掌搂着谢慕,主动加深这一吻。取下封印的那一刻的快感都不如此刻这一吻带来的复杂沉沦。
如火的热情被浇灭,不甘的责罚应声落地,被关心之人一纸诉状险些断送仕途的痛心,以及取下封印时看他痛苦的快感。
都不如在那双清冷不染人间烟火,却又无意识沉沦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惊讶。
奚明感受着怀中人挣扎的幅度逐渐变小,唇上冰冷的触感逐渐升温,房间里昏暗之下,柔色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
暗渠涌出汩汩水流,拴紧谢慕的青铜环腕扣突然齐鸣。那是被奚明解开的锁链。
水底浮起串气泡,裹着半片撕破的白衣残角,黏在奚明脚踝,随着他向前的幅度又在水中打旋而去。
水下二人贴在一起的身躯相互纠葛,谢慕逐渐平静下来,却是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奚明把他从水中捞出来,自己坐在房间中仅有的一把椅子上,望着怀中的他,唇上那伤新鲜,破了皮渗着血,嘴角带着牙印。
他一摸人后背上的血迹,抱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奚明暗骂自己一声,让他脑袋靠到自己肩膀上,轻轻揽着他的腰,托起谢慕的整个身躯,小心翼翼向自己靠拢。
向下瞥了一眼,心说还好没碰到伤口。
一气呵成,他抱着他,身体隐没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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