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仙子(六)

谢闻道从郑风琴口中取出那玉,在她心口处比划:“你看这伤,有没有觉得奇怪?”

“这不都是蛇啃噬的?”

“你看心脏这一列,数道深的血洞。腰腹这里是被生生绞断的,说明蛇的身体格外庞大。她腿上、手臂上各是大小不一的红痕,遍体是伤,几乎没有完整的肉块。这里颜色极重,就算是水胀大了她的皮肤也仍清晰可见。”谢慕指了指她身上几处伤,“郑风琴从外祖的村里来她州府司马的父亲这里,途中的路应该是安全的,纵使整个幽鸣地带多蛇物,不应该有如此凶悍的蛇群……这里,可有专门饲料蛇类的养蛇之人?”

“有,蛇在这里是一种神圣的动物。自奚朝建立以前,该地深受蛇腾图案影响,衍生了许多养蛇之人,以驯野蛇为家蛇作营生,或是卖给京城官人入酒,或是和各医派交易入药,或是充解荒灾之饥……总之,每村都有诸多家中育蛇。但如此毒又巨大的,恐怕却是没几家的。”

“这莫非是……”

“我也不知道。”章寻诵苦笑,“先去郑府吧,郑风琴我今日才见了这第一面,此外的一概都不了解……你不是还有要务在身?一步一步来吧。”

谢慕点了点头,想着自己一路上已经是见过不少死尸的了,郑风琴这遭事是最让他难以置信的,残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地上这尸体,从腰腹处,上下半身勉强相连,腰处绞断的地方被水几乎要冲断,白皙中露着骨头,紫色的纹络密密麻麻。

像是中了蛇毒。

“先让她安置在这里吧,随后我们再过来。”章寻诵想了想她身上涂着的防虫粉,应该能够撑到三天左右,足够他们回来。

此时的郑府,却是一片热闹。

“老爷,我们可是都打探清楚了!那来周刺史家的紫徽卫,哪里是来查账的,分明是寻欢作乐,来捞油水的!”一个满脸褶皱的笑绽放在郑惊石那随从脸上。

“你这就太武断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先假意作乐,实则暗中绸缪。”郑惊石说。

“可是……刚听说他们在京城,紫微卫因甘州那事被罚了不少,连那一向张扬的首领将军都差点被免了职在闭过,这次连捞油水的机会都没轮得上他!”又有一个人接话,光拾些好听的。

郑惊石敲敲桌子,旁边的人给他递上一碟糖糕,配着那半碗苦药。他却没有接。

周忌上次特意给他传书信说,清白自在,切勿先乱了阵脚。

“大福,去周府看看,就说我给周刺史带了抹上好的人参,和紫微卫接触接触,看看这到底是一群酒囊饭袋,还是披着羊皮的狼。”

“老爷,三小姐那事……”地上跪伏着一人,正是从成郊逃回来的二人之一,他不敢隐瞒,回来并把遇到章寻诵的事情全盘托出。

“无关紧要。本来是想要和药王谷多些联系,如今要是有了紫微卫……至于她嘛,找个偏远的地方葬了吧,好歹留着我郑家的血,别弄太难看。”郑惊石淡淡地说。

郑家一儿一女齐全了,且都为郑夫人所出,多认一个回来本就是意外之事。

那身旁站着端药的人听了表示明白,接着郑惊石才接过了那药,望着窗外凉薄的夜色,远处巍峨的群山,精明的目光中闪烁。

第二日清晨,章寻诵已是郑府的座上宾了。官宦之家,该有的待客之道一样也不少。郑惊石一脸温和的笑。

他先敬了杯茶:“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学而优则仕的思想深入历朝历代官员的心中,尽管江湖实力越发增强,在郑惊石心中,他仍保持着那套礼节的客套,仿佛这是官宦世家的体面,尽管是对一个小人物。

“您客气了。”章寻诵回了礼,身后蒙着面的谢慕站起来同他一起。

初来乍到,他还不想和郑惊石打交道。

“说来多有得罪……”郑惊石吞吐着。

“是风琴小姐出了什么事吗?”章寻诵懒得陪他扯这出温情戏。

“这……你都听说了?”郑惊石小心翼翼,看到对方那了然的神色,“小女福薄命浅,此番本来是从她外祖家来的,没想到命途多舛,却是发生了此等令人心痛之事!劳烦你跑这一趟,这一路花费尽管归到我们郑府账上,此番失礼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在下明白,还望您节哀顺变。”章寻诵说,“只是,了却一段缘,不知可否让我再送她一程。”

“呃,您请便,公子真是深情之人,可怜小女无福消受。”郑惊石朝身边的大福使了个眼色,哈哈大笑。大福刚出门几步,回首向郑惊石小声报告几句。

郑惊石瞬间喜上眉梢,抚摸着稀少的胡子,向门外张望着,忽然一转头,对章寻诵二人说:“有贵客要来,招待不周您多担待。”说完便小跑出去,步履生风。

“周刺史、伏将军,有失远迎。”一阵寒暄从外面传来,谢慕神色一凛,跟在章寻诵身后半垂了头,扯了扯面巾。

路过周忌伏寒衣二人时,他垂眼不语,简单施礼,伏寒衣身后跟着的夏轻羽目光炽热,仿佛一眼便认出了他。

谢慕抬动眼皮,漆黑的眼瞳复杂一探,与睁着大眼睛向他望来的夏轻羽隔空对视,布料擦拭而过,几分药香传入鼻息。

“寻诵哥哥!”夏轻羽惊呼,接着目光移到谢闻道身上,周围人纷纷侧目,伏寒衣回首一脸诧异,望着面前这两人。

“小羽,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相遇。”章寻诵赶在夏轻羽多问之前拉过他的手,隔着布料掐了一下,身后的谢慕配合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在这里拆穿了自己。

夏轻羽瞬间会意,认出了二人。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扫示一圈,朝伏寒衣说:“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远亲,要不你们去聊吧,我想和他们待会。”

周忌倒是率先应声支持,一段时日他算是看出来这位将军是对这个弟弟关心有加。而伏寒衣的目光落在夏轻羽手上,他沉默了几秒:“等一会吧,我陪着你。”

“那……”夏轻羽低了头,不情愿道。

“来来章公子,里面请里面请,没想到我们竟有如此缘分!”郑惊石观望着发声。

倒是热热闹闹,一众人在客座上言笑晏晏,一片融洽和谐的酒肉风光。

清洲县是幽鸣州最富庶的一县,不仅是刺史等地方要员所在之地,更是占据着山川便利形势,三面围山,一河向东开道。

青圃河浩荡的气势在流经清洲时显出别样的平静,沿河所居的那地带谷物繁盛,相比于其他破落的地方和广阔深山里孤寡的村落,这处的位置算是绝佳的。

“……所以在收到风琴尚未归来的消息时,我们就派人一路探寻,你们想怎么着?就是在那西头,那处山村村前的青圃河北岸浮上来一处无名之尸。我一听,赶忙去了,没想到啊……那天心痛的膳都没用。”郑惊石声泪涕下,说着用袖子抹了抹眼,在珍馐美味面前向众人坦露着他的苦楚。

周忌安慰道:“节哀啊!我们这深山里,不知道哪里就会窜出一条凶蛇,真是天不遂人意……”

“不知可否让我们前去探查一番,到底是如何不是人性的蛇,竟落下了此等悲哀之事。”谢闻道说。

夏轻羽赶忙附合:“就是嘛!这几日都无聊死了,我也要去!”

“你别跟着瞎闹,你才来了多久,万一掉到哪个山里出不来就只能做个孤魂野鬼了。”伏寒衣皱了皱眉,一口回拒。

来之前他可是和夏轻羽商议过,不能擅自行动,一切要听他的。

郑惊石眼睛瞬间亮了:“不如让小公子来郑府,正好寻诵公子这几日也在……”

“不必了,还有正事要办。”伏寒衣回拒,“听闻前些日子,我们幽鸣数县发生了诸多无名死亡之案,皆是无故吊死?此番我们正是为着这事,不知您有何高见。”

郑惊石陪笑:“原来是这事,这我得跟您好好交代交代,我自是知道,这死的四十五名受灾的农民,要么是年纪大了要么是身患绝症,可能都寻了这种死法……这都不知道是谁去乱说的。”

“前阵子北边有个县,应该是叫河道县吧?发了水灾,一路流离失所无数灾民食不果腹,不知那灾民可与此事有关?”谢闻道想到一路过来,除了那烟柳画桥,就剩下人间地狱了,此刻不禁多问两句。

他虽并未到过河道县内,一路上所救助的灾民没有三千也得有三百,可见此次水难的毁坏性,朝廷却没收到一点风声。

周忌抬动眼皮:“这位兄台是何方人士?何故蒙着脸?”

“这是我结拜的兄弟,前日遇了火脸上受伤怕惊吓了人,多有冒犯,还望您见谅。”章寻诵笑道。

伏寒衣的盯着周忌看,若有所思:“这些日子,没听您提起过?”

“关于这一次的水患呢,我们该有的粮食都发了下去,没有造成像元顺五年等等那几桩大面积**,所以就没有声张。给那些农人该有的补偿都没有少,都在账上,您大可过目。至于是否有关,我们对已经死的那些人家都做了调查,这些有的是捕鱼为生的农人,有的是种水粮的,什么都有,我想关系是不大的。至于那零零碎碎的灾民,我们都在尽力寻找,并做出相应程度的补偿。”周忌客客气气,回答几乎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简单看看吧,在朝廷那边有个交代。”伏寒衣也没怎么纠缠,“两位公子就麻烦您照看了,轻羽还小,太危险的地方就不让他去了。”

场面话谁还不会说,郑惊石立刻给人吩咐腾出房间给章寻诵二人住,交代着越快越好,酒瓶在他手中已打了好几转。

夏轻羽嘟了嘟嘴,一脸埋怨地望向伏寒衣。章寻诵细细品味着一块淋上桂花酱汁的蒸鱼,香甜爽口,和身旁的谢闻道对望了一眼,算是默认了这些安排。

“郑惊石在说谎。”谢慕去到了他们的住处,无人之时对身旁的章寻诵说。

“本就是个虚伪狂妄之徒。你的意思是,他和郑风琴之死有关?”

“这倒未必。反而我觉得他的动机是最小的。”谢闻道整理好床铺,坐下说。

“怎么说?获利确实不大,但是也不排除有临时变卦的可能。毕竟一个为了自己的政绩为了面子功夫不顾一切的伪善之徒,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章寻诵取下自己包裹起来的那块绿玉佩,晶莹透亮。

那是从他素昧平生的妻子上得来的。

“一种直觉吧,我也说不准。总觉得今天听了郑惊石的话,能够杀了郑风琴的人,应该与她相熟。”谢慕对视着章寻诵的眼睛,认真分析,“如果是在河北岸发现她的尸体,她走的那条路显然是在下游,死后不会被水冲到上游。她从外祖家来的路上,怎么会临时更换走了那么偏僻的小道。也可能是郑惊石说谎,但是在这件事上没必要。他的态度上并不抗拒查清楚郑风琴之死,而是一种没有感情的冷漠。就算他要瞒,也应该是有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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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雪刀
连载中谢槿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