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第一座神像之下的字迹上赫然写着。
上刻三行字:“忠国为根本,君命即天条。山河永固,万民归心。违者,是为叛逆,天地不容。”
自古以来,向来如此。
它旁边的那座神像则刻着:“天道无私,惟德是依。顺天则昌,逆天则亡。国权可变,天道永恒。”
顺天则昌,逆天则亡。
谢慕忽然想到清虚子说的那句话,在奚朝的开国君主奚惮设计毒杀浪游真人之后,他们世世代代都要承受代价。
得到了自己不该得的东西,野心无止境的膨胀,最终欲壑难填,自取灭亡。
他轻轻走上前,抚摸着高大的石头,那经年的古老触感一下子让人眼神都变得虔诚。仿佛在众生相里,那是信仰的光芒。
就在他手指按上去的那一刻。
第二座神像忽然亮起了光。
他身上披着的石头铠甲瞬间变成了漆黑的鳞片,像是从蛇身上剥下来的皮,裹在了躯体之上。
而那神像的整个身体,闪耀一瞬之后照亮了周围的无数没有面孔的人,归于黑暗。
谢慕好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
第一座神像,是他读了十几年的经书告诉他的,忠君乃为本。而忠诚,非但换不来君主的垂怜,反而让他看到了更多水深火热之中的底层人。
他的心在动摇着。
整个奚朝的因果不断交织,冥冥之中不知是诅咒还是巧合,自从奚惮之后,历代的君主都是弑父弑兄之流。再不复昔日荣光。
第二座神像,是他隐隐约约感受到的所谓天道。不行教化,不启民智,纵然王公达贵金枝玉叶,也终是化作了受人唾骂的枯骨。
太安生的日子,总是容易让人忘了本。
不安生的时候,却发现已没了能力。
不知是受到了某种莫名信仰的驱使,还是一路的种种见闻在他心下播出了种子,他在第二座神像之前衷心跪拜。
从来不信神佛的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悲悯。一种万人之上,失了灵魂的悲悯。
那一刻,第二座神像底座忽然震动了一下,仿佛连接着某种自毁弩机,强大的动力让整个地宫仿佛震颤了一下。
顷刻之间,碎石崩飞。
第一座神像眼睛中留下了嫣红的泪。
却瞬间土崩瓦解,成为一滩废石。
谢慕赶忙侧身躲开,站在了第二座神像之上。脚底闪现出金灿灿的符文,一个“真”字若隐若现。
在他端详的时刻,一把同样是从神像口中垂落,掉落在了他身后。
原来这是真神像,那是假神像。分别对应着现在的信仰和过去的信仰。
他打开了门,但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镜像迷宫,那千万扇棱镜,晶莹映着自己的倒影,清晰,纷乱。
而自己头顶之上,悬着自己的配剑,雪襟。
他刚想向前跨出一步,一道声音制止了他。
“你终归一介凡人,安能窥尽天道?”一个拖着黑袍的年轻人在镜子里面出现,就站在他背后。
那人身上是绿色的鳞片,整个眼睛像是幽深的潭水,碧蓝色的光芒让人望不见底。
他手上拄着拐杖,黑色的藤纹上面闪耀着光泽,和那些黑衣人同出一辙。
“蛇山云派?”谢慕问。
对方没有回答,继续说:“当假像守‘君敕即天宪’之锢,真像昭‘国祚有尽,玄化无穷’之谛,世人幡然易帜者,
其悟绝对真常之明觉耶?抑相对威权之幻灭耶?由是观之,皈天道之贞诚:岂殉国尽忠之颠覆?实乃其精魄升华之究竟乎?”
清秀的嗓音,问的问题却很刁钻。
“忠国者,守器也;顺天者,体道也。器有毁而道无垠,君命易而玄化常。昔殉山河如执炬夜行,今奉天道若仰北辰。非弃故鼎,乃知其器承乾纲;岂叛旧邦?实悟此贞诚出鸿蒙。”谢慕回答他。
他觉得面前的人很奇怪。
明明看着年纪不大,但是却像是清虚子那样,给人一种超脱年纪的老谋深算之感。
他只能会什么答什么。
对方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很满意。
“有人与我做了交易,换你一命。现在,你是要走还是要留?”青年人问。
说着他挥了一下袖子,面前的镜像出现千万个碎片,断断续续地映出另一幅景象。
那是一个漆黑的屋子。
青砖墙沁着尸油光,十二口丹鼎沿地脉排成阵形。鼎腹内嵌的琉璃视窗里,浮沉着半融的颅骨,天灵盖皆凿方孔,插着引魂幡黄符。
每有鼎盖开合,便泄出股甜腥腐香,与梁间垂落的吊尸林气息绞成死结。
那尸体皆倒挂在房梁之上。
西壁柜子的抽屉贴“离魂散”“牵机膏”朱砂签。第三格却卡着半截女子皓腕,腕上翡翠镯随尸身摇晃,磕碰声混进药杵捣髓的闷响。
“你……是什么人?”他心中一惊。
原来他一直想要寻找的杀死郑风琴的地点就在这里。而遇害者显然不止她一个。
“在下乃是浪游阁副长老南巫。”那个青年慢悠悠介绍自己,接着是长久一声叹息,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你们都知道,浪游真人武功盖世,创下了离魂散和缚雪刀式。可是却不知道,他一手创立了浪游阁。他留下的一切,只配让我们浪游阁的人继承,包括天枢卷集。”
仿佛包含了长年的孤寂。
明明一切都是青年模样,但是却有一种历经沧桑的老成。谢慕望者镜像中的南巫,不知是对浪游真人的尊崇还是控制的野心。
镜像中的画面继续变换。
九盏尸灯环照青铜瓮。瓮内药液泡着一个人,心口插着支银簪,簪尖正滴落浓绿汁液,在瓮底积成“换命咒”的蝌蚪文。
瓮壁突然凸出掌印,内中传来指甲刮擦声,瓮底咒文竟随刮擦声游向灯影死角……
谢慕摸不准这人要让自己干什么。
“你不再看看吗?”南巫问。
“有什么好看的……”他撇了一眼,没想到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奚明踢翻了飞来的药缸,大喝一声:“这就是你对药草宗痛下杀手的目的?真无耻!”
而他对面站着的那个人。
不同于往日温柔得体的兄长模样,出手招招致命,紫色朦胧的雾气随着他抛出去的一颗药丸在空气中弥漫。
正是章寻诵。
“少废话,不自量力。”章寻诵好像对这里的地形格外熟悉,借助手上一根纤细长满毒刺的藤蔓在暗处甩向奚明。
什么?
对药草宗痛下杀手的竟然是他?
可是为什么呢?夏羲明明是他叔叔,是教会他认药理,一手带大的。
如果能够让人抛下亲情,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为了得到天枢卷集。
谢慕瞬间明白了一切。
“……你的意思是,他用天枢卷集和你做交换,放我走?”谢慕问南巫。
“谁说不是呢,大概是个痴情种吧。”南巫笑了笑。
镜像中随之变换,章寻诵凌空一掌,隔着面前浓重的烟气,动作飞快。抬腿将奚明逼退到深门之侧,手法毒辣。
一点都不像他的作风。
谢慕仔细观察着他的手法,忽然生出了几分熟悉之感,那昏暗的环境和压抑的气氛,瞬间把他勾回到陶春春残存的那意识把他们带入的幻境。
里面的那个“医师”----正是章寻诵。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震惊到无法言语。
明明他们算是自幼相识。
怎会突然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是你暗中监控我们紫微卫的动向,引导我们重查药草中的药炉。联合无妄,用假的天枢卷集骗了他们,目的就是要借他们的手,解闻道身上的封印。望言山庄里那场戏,少不了你的手笔吧。好一出连环计!”奚明好像负了伤,说话断断续续。
“是又如何?谁允许你叫的这么亲密,明明我们才是青梅竹马呢。”说着,他一击将黑暗中的奚明撞上暗门。
这回谢慕看的真切了。
奚明整张脸被痛苦覆盖,唇角的血迹依稀滴落,脸颊扭曲着,身后的暗门在强大的攻势之下轰然敞开。
瞬间,他被击倒在地。
而暗门中的情景,更是超乎了谢慕的想象。他没有想到这里面挂着的,是数百个高大的铁笼。
每个笼子里吊着一具干尸,比与他格斗的蛇还要大上一倍的巨蟒正贪婪地蚕食着关押人的脑髓。
有的被抽干成了干尸。有的青白的脸色一看是刚死亡不久。
那些尸体像是各处搜刮而来的,大小不一。灾荒,难民,离魂阵……原来这才是幽鸣州和蛇山云派做的交易!
一个负责提供人,一个负责□□。毕竟谁也不会无偿地派出自己的人马。
“不如想想,怎么样死的舒服一点。”章寻诵一步一步走到奚明面前,整张眼眸里充满了算计和不甘,“我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怎么你就先我一步?找死。”
奚明干咳出一口血,一点也不服软:“你……就是在这里,杀了你名义上的未婚妻,把她投河里,如此歹毒,也配谈爱?”
“好啊,你配,等你死了之后,该是我的还是我的。”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把古笛,吹动古笛的同时,那蛇逐渐停止了对人的吞咬,转而用了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奚明。
幽绿色的目光,像是盏盏鬼火。
面前的人好像从未认识过。谢慕想到了自己那变色的衣服,他最不愿意相信的。
也是早该相信的。
那笼子里的蛇之所以没有攻击自己,之所以曾经活着出来,只是因为章寻诵想让自己成功“破案”,提前在自己衣服上抹了药,所以咬痕呈现出来的是红黑色而不是紫色。
“让我想想,怎么样才能让你死的大快人心?”章寻诵手中扯下了一根铁链,笼子的门纷纷打开,一条条巨蟒从那细弱的口中探出头来,吐着蛇信,花色各异。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得到他的心了吗?就你这样下作的小人,也配染指他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奚明不屑。
“囚禁,套上锁链,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他轻轻吹着骨笛,密密麻麻的纹路顺着笼子逐渐向中心聚集,像是规规矩矩的蛇阵,游动的速度却各不相同。
谢慕惊呼一声,便要闯进去。
“再往前一步,你的剑就要落下了。”南巫语气平平。
“你!”他气急。
直接一步迈了出去。
管他什么刺不刺下来,眼睁睁让人看着自己的心悦之人被蛇攻击而袖手旁观,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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