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陕西某处偏僻的村庄。
一年轻男子,双手被绳索捆住,脚不沾地地挂在村口的大榕树下。他上身**,遍布鞭痕,下身穿着一条黑布裤子,被灰尘和血迹所污浊。
村民们围绕着大榕树,站得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整座村子的人都来到了这里。族长家的几名年轻人站在人群中间,厉声喝问:“姜勇,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嬢嬢家走丢的牛,周三叔家跑出圈的鸡,是不是你偷吃了?”
“没有!”年轻的男子扬起脸,嘴角边露出一个青紫的鼓包:“我没有偷吃。”
“死到临头还嘴硬!”年轻人一鞭子打在姜勇清秀的脸颊上,瞬间留下一道泛血的红痕。
“不是你干的,你如何知道它们在北三堰?牛被开膛破肚,鸡被吃得只剩下一地鸡毛!”
“说!这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鞭子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姜勇抬起遍布血丝的双眼,看向哭得伤心的刘家二婶,又看向瞪着他的周老三。争辩道:“若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去北三堰找?岂非不打自招?”
“还犟嘴!犟嘴!犟嘴!”三道鞭子如蛇一般狠狠抽在姜勇身上。
“我们看你是城里来的,处处给你照顾,没想到你平时故弄玄虚倒也罢了,居然还敢祸害村里的牲畜!眼下饥荒,大家连个面饼子都吃不起!你居然还敢偷牛!偷鸡!”
他转头看向一众村民道:“大伙说,要他赔命还是交县里法办?”
“县里顶多是关一阵子又会把他放出来!”
“敢偷牛杀牛,打死他!”
“打死他!”
村里众人跟着发出愤怒的声音。
老支书抽完了旱烟,磕了磕烟杆,众人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反问了一句:“现在是新主义新社会,人是你们说打死就能打死的?”
“别说他就是偷杀了牛,便是杀了人,咱们也权利打死他。”
“可是,爹,那可是一头牛啊!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他交上去,咱们不服!”
“对!不能这么轻易放了他!”
“孩子过年都舍不得吃上一块肉,他倒好,又是偷牛又是杀鸡!俺恨不得咬死他!”
民怨沸腾,夜色降至。老支书抬手止住了喧哗,眺望远处的茫茫群山,沉声道:“那就把他送去邙山吧,送去守山。上头有人问下来,咱们也好说。”
邙山,生死一线的绝地,除非是活不下去了,否则没有人会想走入那处深山老林。饥荒年代,即使去求□□路,也只敢在邙山外围打转。
为首的年轻人连忙道:“还是爹的法子好!”言罢,他看向姜勇,得意地扬了扬脸:“姜勇,听到了吗?若是明日还活着,便去邙山守山吧!那里动物多,你不是最喜欢和那些禽兽嘀嘀咕咕吗?你就去那儿,跟那些禽兽一起反省反省!”
姜勇垂着头,没有再说什么。反正有些事,说了他们也不会信的。就比如到底是什么东西吃了他们的牲口。
审判结束时,夕阳西下,众人唯恐沾上晦气般,很快散去。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捏着衣角走近了几步。
“阿勇,你就不能好好认个错吗?非要犟嘴,这下好了,明天你要被送去邙山了,这可怎么办!听说那山里不仅有老虎,还有些更可怕的东西……”
姑娘说着说着,红了眼。
吊了一整天,西北的风吹得姜勇奄奄一息,他努力抬起头安慰她:“小乔,你别怕,邙山里的东西伤不了我。等过了这阵子,我就回来接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别!”刘小乔咬着嘴唇,四处看了看:“姜勇,你能跑就跑吧。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了,之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吧。若是有机会逃出邙山,你也别再来找我。”
姜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小乔?”
“孩子……我会打掉的。”刘小乔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刘广义他上门提亲了……姜勇,我会忘了你,你也把我忘了吧。”
说完此话,梳着麻花辫的姑娘跌跌撞撞地跑远,彻底消散在夜色的村落中。
刘广义,就是那个带头吊打自己的那个年轻人,老支书的儿子……怪不得他非要整死自己。
姜勇盯着着这片灰蒙蒙的村落,心里头那根微弱的火烛,一点点熄灭。
姜家驱逐他,这个偏僻村落抱团欺负他。就连许诺终身的姑娘也选择背弃他。
姜勇垂着头冷笑几声。他嘴角微动,发出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没过一会,不知从何处钻出几只手掌大的老鼠,它们沿着大榕树崎岖的树干,一路爬到绳索固定的位置,露出尖利的牙齿开始啃食。
吱吱呀呀地声音响了许久,直到天色一片漆黑时,手指粗细的绳索无声地落在地上。姜勇顶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五年的村落,纵身没入夜色。
没过几日,深山中传来一阵巨响。
村子里人心惶惶,有的说发生了地震,有的说邙山深地里发生了塌方。老支书组织了七八个正值壮年的男丁,前往邙山外围一探究竟。
入山的小路被乱石封死,众人只能折返,就在回程的河道边,他们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顺着湍急的水流自邙山深处飘了出来。距离太远,他们没敢上前,也不知水里的男人是生是死。
有人透过背部的鞭痕,判断出那人应该就是离奇消失的姜勇。而他趴在水面上,毫无挣扎,应是死去多时了。
48年后。
京郊一栋豪华别墅内。耄耋之年的老者躺在宽枕软榻上,床边站着三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
负责清点产业的律师提着黑色公文包来到卧室,他看了一眼那三名或抱臂沉思,或闲散靠在窗边的年轻人,犹豫片刻,还是如实道:“姜老,所有的产业都在这里了。不过……在盘查早年的资产时,我们发现了一个情况,有必要让您知道。”
“说罢,老李。我无儿无女,浪迹了大半辈子,眼下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事实刚好相反。”律师扶了扶眼镜:“据我所知,您尚有后代活在世上。”
“后代?怎么可能?”他早已立下过不成婚不娶妻不生子的毒誓,这些年也严格执行,怎么会还有后代?
姜勇挣扎着坐起,老李忙上前扶住他。那三名年轻人也目露讶异,皆望了过来。
“当年,您在刘家村的爱人,刘小乔,她并没有打掉腹中的孩子,这些年,他们一家辗转流落到了江城。您的儿子,姜继理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刑侦警察。不过,十年前,他在一桩刑事案件中意外身亡了。”
床上的老人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绝情的女人居然会留下他的骨肉,而他唯一的儿子,没有父亲的陪伴,艰难长大,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刑侦警察,又在他尚不知情时,居然已经去世了……
老天待他,实在有些残忍。
“姜老,您别激动,姜继理虽然去世了,但他已有子嗣留存。您的孙女,姜元元,如今十七岁了,正在江城一中读高三。她很健康。”
此言一出,姜老的神情怔住,而床尾边站着的三名男士瞬间变了神色。
老李瞥了他们一眼,犹豫道:“姜老,这遗嘱,您可要修改?”
据他所了解,姜家这个小姑娘生活非常清苦,七岁没了爹,八岁时,娘也跑了,她跟着疾病缠身的奶奶相依为命。作为一名有良心的律师,他怎么着也要为这素未蒙面的小姑娘争一争遗产。
床榻上弥留的老者,眼尾留下两行清泪。他的孙女,他还有孙女……如果有可能,他真想看看她啊。
仿佛是明白了老爷子的心思,律师从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亲缘鉴定报告和几张照片。照片是偷拍的,分别是一个小姑娘在体育课上奔跑的身影,在破旧的小厨房里切菜的身影,还有一张是她推着一个满头花白,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一老一少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那老太太精神矍铄,看起来有些凶,女孩鼓着脸,气嘟嘟地。
少女蓬勃的生机从照片中栩栩如生的流露出来。似乎也感染到了姜勇,他摩挲着照片,目光不舍地落在女孩身上,彷佛怎么也看不够。
“你们先出去,给我十分钟时间。”姜勇低声道:“老李,遗嘱留下,我要进行一些修改。”
不出所料。
老李依言退下,那三名一直沉默的男子看着满脸泪花的老人,也没有多说,拧眉走出了房间。
客厅内,老大姜显山靠在沙发上,看着亲缘鉴定的复印件,漫不经心道:“李律不愧为京城四大王牌律师之一,四五十年前的旧事也能挖出宝来,手段高明,在下佩服。”
老李明白自己这是得罪了人,不过他也多少见过些世面,只微笑道:“李某拿钱办事,只是为客户考虑,如实陈述罢了。有朝一日您需要,也可以来找我。”言罢,推过去一张自己的私人名片。
姜显山没有接,只盯着那小姑娘的照片,目光凝重,没有再说话。
一旁总是笑眯眯的老三姜厌年,一反常态,粗暴地拉开脖颈间的领带,灌下一杯威士忌,恼火道:“这下好了,又要继续做狗了!”
“做狗?”李律师脸上的笑容僵住,这是从何说起啊?
“老三!”站在远处,眉眼温和如玉的男子,老二姜行道警醒了一句。金丝眼镜后,幽暗的墨色在褐色的瞳仁中一闪而过。
姜厌年没再说话,三个人似乎都有心事,眉宇间尽是不耐。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老李如坐针毡。卧室很快传来召唤,他第一个跑了过去。
老人将修改后的遗嘱递给他,随后,浑浊的双眼看向床边三名男子,这么多年了,他已经老得如同朽木,而他们却依旧年轻,英俊,容颜不改。
“这孩子的存在,我属实不知情,并非有意欺瞒你们。”
“替我,照顾好这个孩子……”
老者望着他们,满脸恳求,直到为首的姜显山点了点头,他才放了心。那双布满褐色老年斑,远比同龄人还要苍老的手臂,重重地跌落在了锦被之上。
老者仙去,众人缄默,没有哭声,只有淡淡的哀痛在空气中弥漫。管家和服务人员,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后续事宜。
老李看着遗嘱上的修改字迹,不禁瞪大了双眼。
姜勇竟将其名下的所有产业,全部交给了他唯一的、素昧谋面的孙女姜元元,这遗产中甚至包括三名“异姓家奴”。
他看向那三人,不是养子,不是助手,而是……家奴?
老李看着对面三人阴沉沉的神情,破天荒地觉得,那个姓姜的小姑娘,或许要有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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