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霭和霍玄琚皆是被吓了一跳,饶是霍玄琚如今对盛逢朔有诸多不满,还是下意识连忙上前扶住他 。
“小朔,你怎么了?”霍玄琚问。
盛逢朔摇了摇头,接着便从嘴里大口地呕出鲜血来。
他仍旧跪坐在地上,并没有被霍玄琚拉起来,鲜血溅到了苏知霭的裙摆上,她也忍不住上前去。
这时才有人看见盛逢朔背后的口子。
因他夜里行动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这里又烛火昏暗,所以大家都没有发现。
他是提前一个人先去探查情况的,等大队人马到的时候并不知先前的情况,只见到盛逢朔已经找到陆善质并且护在怀里,与那些歹人缠斗着。
想来这伤就是先前已经受的。
此时一看,伤口横贯了大半个后背,深可见骨,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此时还在继续流着,完全没有止住之势。
让人按都不知道往何处按。
在太医过来之前,盛逢朔便连跪都跪不住了,很快倒在了地上。
能若无其事地走到这里,已经是非常人所能想象的。
生死之前,霍玄琚也已经摒弃了那些龃龉,又想起了盛逢朔曾是自己要好的同伴,便一声声地不断唤着他:“小朔,小朔……”
“娘娘,”盛逢朔垂放在地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像苏知霭招手,苏知霭连忙蹲下去,并且俯下/身子,听他说道,“伤到了肺腑,没有用了,你……你先听我说,我有话和你说……”
才短短几息的工夫,盛逢朔说话已经非常费力,苏知霭顾不得其他,低下头贴得与他更近,为了让盛逢朔能说得顺畅些,且不被瘀血堵住口鼻,她甚至抬起了盛逢朔的头,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霍玄琚的身子僵了僵,却没有阻拦。
盛逢朔瞥了霍玄琚一眼,很快便转开目光,看向苏知霭的脸上,他抬起手,似是想要抚摸她的脸庞,最终还是没有去碰她。
“先前霍玄延造反被杀,郦侧妃被送入洛安关押,”盛逢朔努力喘了一口气,“她说了一件有关于霍玄延的事情。”
说到这里,盛逢朔又顿了顿,似是在等待什么,但无人说话。
他终于笑了笑,继续说道:“当初你哥哥欲杀害鱼儿,将毒药下在了她的饮食之中,鱼儿有所察觉,所以其实并没有吃下去,暂时也没有声张,但凑巧的是,那一日霍玄延终于找到机会,他让人接近了鱼儿,给她灌下了鸩毒,以此报复鱼儿和陛下。”
苏知霭张了张嘴,眼中有一瞬的光亮,然而很快却又黯淡了下去,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今日说这些,不是为了挑拨你和陛下,若我今日不死,陛下不说,我也是不会说的,”汨汨的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来,“只是现在……我要死了,我怕你永远不知道真相,背负人命的滋味不好受,就像那时……我以为我和乔蓉一起害死了你,我不想……不想你也这样难过,这一切……都应该有个了结了……”
他呕出来的血,将苏知霭的手染成刺目的红,又顺着她的手流下去,沾湿了她的衣袖和裙摆。
盛逢朔的一口气慢慢抽离出去,可他还是眷恋般地望着苏知霭,轻得已经几乎要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你不要怪陛下,他也是不想你离开,这才不告诉你的,知道了真相,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答应我,不要和陛下置气……”
苏知霭抿住唇,心上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还是点了点头。
正在盛逢朔身后为他处理后背上的伤口的太医,此时抬起头,冲着霍玄琚摇了摇头。
“娘娘,”他又叫了她一声,手指在虚空中一抓,却什么都没有抓住,“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原谅我以前对你所做过的一切?”
“好,我原谅你,”苏知霭没有犹豫,也没有吝啬,“若不是为了救阿啸,你也不会……”
“娘娘不要自责,这都是我自愿的,你原谅了我,我们……可惜来不及了……”
随着这最后一句话,盛逢朔再也没有了声息。
一切又远去了。
苏知霭不记得自己是自己从地上起来的,似乎是霍玄琚一直拉着她,等到马车的门阖上时发出重重一声响,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手一身的血,都是盛逢朔的。
“他人呢?”苏知霭开口问道。
霍玄琚搂住她的肩膀,轻轻说道:“小朔已经走了,朕会将他厚葬,你……不必再挂心。”
苏知霭疲倦地闭了闭眼,找到阿啸是大喜,可盛逢朔死呢?难道是大悲吗?好像也算不上。
他与她来说,从前是仇人,如今恩怨一笔勾销,终究也只是过路人罢了。
“你哥哥的事,朕……”
“不要再说了,”苏知霭忽然厉声打断他,但随即声音便轻了下来,“我哥哥枉死早就已经是事实了,梁鱼儿不是因为他而死,我今日听了算是松了一口气,少背负两条人命,哥哥和我的罪孽也能轻一些。但……哥哥始终还是存着要杀死她的心的,只不过被她发现了,他始终是做了,我也无话可说。”
“霭霭……”
“阿啸是哥哥的亲生骨肉,陛下不要因哥哥而迁怒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马车骨碌碌地向前,里头却没有人再说话。
苏知霭的手早就不知在何时就已经被擦拭干净,可衣裳上的血却一时难以除尽,血迹慢慢干涸,从鲜红变成赭石色,不再那么刺目。
许久之后,霍玄琚才说道:“他死在你面前,你就原谅了他,是不是只要朕死了,你也能原谅朕?”
“陛下,我怎么敢呢?”
他将头伏在她的胸前,双手攀着她的肩背:“朕也快要死了,你知道吗?”
苏知霭垂下眼帘,却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一旁的小几:“陛下不要再说笑了。”
闻言,霍玄琚轻笑一声,不再说什么,而是慢慢放开了她。
***
又是一年蝉鸣之时。
陆善质自从被救出来之后,就一直被苏知霭带在身边亲自照料,霍玄琚没说不行,但近来也很少往兰林殿来了,苏知霭知道他是不怎么想看见陆善质,索性不来倒也好。
有了苏知霭的照顾还有宫里的太医诊治,陆善质好得很快,只是她自幼身体就弱,加上此番受了极大的惊吓,所以身子虽然好起来了,但精神还是差,宫里又是她陌生的地方,便偶有惊悸,人还是瘦瘦小小的。
苏知霭看在眼里,却也无计可施。
陆善质是个极乖巧的孩子,明明不喜欢宫里,但是怕苏知霭为难,也从来不说,一直是那样安安静静的,自己玩耍,自己拿着陆庭写给她的书册认字。
乔家谋划绑架陆善质的人都已经下了狱,就等着之后审判,而陆家深究起来也是事涉其中,虽然不是亲自动手,但挑拨加上推波助澜是少不了的,霍玄琚当时发了话,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也是毫不容情,据说陆俭得知此事,气得病倒在了床上,还不知能不能好。
关于这些,苏知霭已经不甚关心了,她只要陆善质平安就够了。
霍玄琚的病,也终究是没能继续瞒下去。
郦太后每日都要往嘉德殿去看儿子,每每出来之时,一双眼总是哭得又红又肿。
就这样几日之后,郦太后把苏知霭叫到了永寿殿。
对于霍玄琚的病是怎么来的,所有人心里都一清二楚,郦太后自然也不例外,苏知霭原本都已经做好了被郦太后责骂的准备,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郦太后却并没有发火。
她只是在座上看着苏知霭,眼神凄哀,眼角似乎还有泪迹未干。
“哀家不怪你,”郦太后对苏知霭说道,“琚儿如今这个样子,哀家已经没有心力去怪任何人了,但你也要为琚儿想一想,你就真的由着他这么下去吗?”
苏知霭沉默半晌,道:“我又能如何呢?陛下的身体……”
“你走吧,离开这里。”郦太后打断她。
苏知霭听了没有说话。
郦太后继续说道:“哀家怕你留在琚儿身边伤害他,也怕琚儿不断地犯糊涂,哀家还想他再多活几年,你就放过他吧!”
“哀家知道你要说什么,陛下不放你,就算你想出去也没有办法。”郦太后红着一双眼睛看着苏知霭,“但是上一次,琚儿是同意你出宫的,你想过没有,他是依着你。”
苏知霭张了张嘴,指甲死死嵌入苍白的指腹之中,然后指腹慢慢变红。
郦太后按住苏知霭的手:“你们之间早就该一笔勾销了,只要你开口,琚儿不会强留你,他不会让你不开心。”
她说完之后,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郦太后并非是坚强刚毅之人,心思也没有那么聪敏,自从郦家出事之后,儿子霍玄琚就是她的天,她没有其他办法来解开这个结,只能全凭着一颗做母亲的心,当断则断。
“琚儿的身子已经那样了,你就可怜可怜他,或是可怜可怜哀家,求求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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