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天色方初晓，晨光冷白，白皓月照常起床做好饭，等了五分钟，楼上始终没动静。
他给姬煜翔发了条短信，石沉大海。
他把手机撂在餐垫上，上楼敲门。
“等一下！”姬煜翔语气慌张，屋子里不时传来东西落地声。
白皓月在他门口又等了五分钟，姬煜翔终于拉开门。穿着校服，趿拉的拖鞋，顶着一头鸡窝冲进洗手间。
嘴里囫囵着：“昨天和邵厉他们玩太晚，没听见闹钟。”
白皓月想来也是，他对着空气点了点头，下楼热了一杯蜂蜜水。
姬煜翔再出现时已焕然一新，白皓月想起他中午要和俞悠吃饭，垂眸不再说话。
周一的早晨尤其恼人。
姬煜翔似乎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情，随便对付了几口。期间看了四次表，等白皓月咽下最后一口吐司。顺手从沙发上捞起白皓月的书包，大步流星往门口走。
白皓月随着他匆匆出了门。
花园里灌木茁壮，沿大理石阶一字排列，修剪过后将将容两人通行。
小径尽头铜制的大门内停着一辆全新自行车。不如山地车炫酷，但加了一个后座。
姬煜翔单肩挎着自己的书包，怀里抱着白皓月的书包，另一只手勾着车钥匙在白皓月眼前晃悠。
白皓月似乎已经看穿了他，压住嘴角的笑意，问：“这是干什么？”
小小的车筐被硬生生挤进两个书包，姬煜翔单腿跨坐上车，俯身一笑：“再不上来要迟到了。”
白皓月乖乖地坐上后座，拽住姬煜翔的衣角。姬煜翔回过头提醒：“抱紧点儿，小心摔下去。”
两人的脸忽然贴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姬煜翔低眉扫过，白皓月耳根有些泛红，姬煜翔心头一紧，下意识戳了一下他的耳垂。
恍然抬眸，两人的轮廓清晰印刻在对方的眼眸中，带着清晨的点点水光。
姬煜翔喉结滚动，心头怦然一动。
他迅速把头扭回去，深吸了一口气，一踩脚蹬冲了出去。
带着水汽的风伴着鸟鸣掠过耳畔，不像车窗外那样喧嚣，也不像走路时那样轻微。阳光躲藏在树荫中，时而冒头，洒下一片温暖。
白皓月不敢移动分毫，怔愣地抓着姬煜翔的衣角，从耳朵红到脖子。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个画面，恰到好处的风和阳光，一抬头就能看到的人。以至于多年之后，每当有人提起他们相爱的那一刻，他总会回忆起这个遥远的清晨。
或者是天气太好，两人说笑。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时间。
教导主任早早等在校门口抓典型，白皓月没见识过，姬煜翔却轻车熟路。
他一手拎包，一手拽人，绕过大门，掏出早早备好的饮料孝敬门卫，从偏门溜进去。
姬煜翔想先送他去教室，白皓月不肯，非要陪他去车棚停车，已到了早读时间，校园里四处无人，两个人在诵读声中低头同行。
“那什么……体检结果出了吗？”
“出了……挺好的，医生说可以适当的增加运动量。”
“我记得你们这周的体育课换时间了？”
“嗯，调到今天中午了。”白皓月点头：“我准备参加慢跑。”
“慢跑？！”姬煜翔惊道。
白皓月不解地看向他。
姬煜翔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跑步好啊，哪个正常人不跑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皓月：“……”
姬煜翔：“……”
“对不起啊。”他抓了抓头发，斟酌半晌，堪堪说：“注意安全。”
他把白皓月送上去，自己倚墙坐到教室门口，等早自习结束，从后门潜回班。
“新车这么慢？晚了一个多小时？”于鹏侧目道：“看看脸都累红了。”
姬煜翔抬脚踹他的椅子腿：“滚，老子亲手配了一晚上的车，好骑得很。”
“那你这一大清早脾气这么大。”于鹏眼珠一转：“和俞悠吵架了？”
姬煜翔把头埋在胳膊里不理人。
于鹏震惊了：“吵个架至于吗？！”他拍拍姬煜翔的肩膀，叹气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要是难受咱们晚上去唱歌，放松放松。”
姬煜翔属实佩服于鹏的想象力，但真要他解释，也说不出所以然。而今他脑子混乱，太多思绪飘来散去，根本没心思理会他。
于是，当俞悠拉着他的胳膊走进食堂时，他丝毫没注意到周围人八卦的目光，愁云惨淡地趴在餐桌上。
俞悠刷着手机，忽然撒娇道：“翔哥，我想吃新出的小汉堡，你去帮我买吧。”
姬煜翔扭头一瞥：“那么多人，等会再买吧。”
俞悠不依不饶：“等会儿都凉了，你就让于鹏他们帮我买一下嘛。”
姬煜翔：“……”
姬煜翔：“人家只是帮忙，又不是我的仆人。”
俞悠撇嘴道：“怎么你哥就能指使他。”她颇为不满地举起手机，翻动帖子，神色倏然低落：“他们不喜欢我，从来不给我带饭，每次都是蹭你的，就这样还要被讽刺没长手脚。”说着，她眼泪就要往下掉：“我是个女孩子嘛……”
姬煜翔被吵得心烦，揉了一下眉心，从裤兜掏出手链：“大小姐，别闹了。”
俞悠赏玩着姬煜翔的礼物，仍不罢休：“你怎么这么随便就掏出来了，也没准备花，我之前发你的那些网图和攻略你到底看没看？”
姬煜翔刚要反驳，只听食堂门口高声叫嚷，于鹏和常启停喘着粗气跑进来挨桌找人。姬煜翔朝他们挥手，叫骂道：“叫魂呢？一天天的还能不能好了？！”
“你哥进医务室了！”
姬煜翔瞳孔骤缩：“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班上体育课，他参加了慢跑，没多久就昏了，贴吧都传疯了。”
姬煜翔猛地回头，俞悠眼神飘忽。他啐了一口，飞奔出食堂。
医务室就在行政楼里，离操场和食堂都不远。
姬煜翔逆着人流狂奔，赶到时，几位学生和老师正围着校医问这问那。
“我已经说过了，现在只能输葡萄糖。”
“刚刚联系过他的家人，很快会有专业医生来给他做全面检查。”
姬煜翔穿过人群，白皓月安静躺在病床上输液，脸色与病床床单融为一体，鬓角挂着细汗。
姬煜翔顿了足足十秒，低喃道：“我就是他的家属。”
众人循声回头，几乎所有人都一眼就认出了他。
戴黑框眼镜的高个男人解释道：“我是皓月的班主任，他只是低血糖，一会儿就会醒，别担心。”
姬煜翔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傻吗？不严重为什么要通知家人？”
男老师愣住了，转身求助校医。
校医无奈摇头：“目前看问题不大，但白同学体质特殊，你母亲在学校备过案，任何情况都要通知她。”
姬煜翔抓住校医的手，恳切道：“他周末刚做过体检，各项指标都没问题，怎么就昏倒了呢？！”
校医苦着脸：“有时候长期不运动，骤然增加运动量是会出现这种情况，别太紧张。”
姬煜翔半信半疑地松开手。
十分钟后，郑宸带着各种仪器匆匆赶到，把白皓月从头到脚检查了个遍，颇为欣慰道：“没大碍，注意休养，控制运动量，别太冒进。”
众人长出了一口气。
男老师捏了捏姬煜翔的肩膀，“我们会照顾好他，你快回去吧，别耽误了下午的课。”
姬煜翔摇头，收敛戾气：“您能帮我请个假吗？我得亲眼见到我哥醒过来才行。”
虽说姬煜翔平时爱惹是非，但终究只是个孩子。男老师着实狠不下心将人撵走，张罗着众人各归其位。
一时间，医务室空了下来。?
姬煜翔心慌的厉害，他俯身将耳朵贴在白皓月鼻尖，听着对方细微的呼吸。
白皓月手心余留着几分热度，他指节很长，无血色的手背上交错着几条青紫色的血管。
姬煜翔勾起手，用指腹轻触他苍白的手背，单薄的身体被被单拓出轮廓，仿若轻轻一碰就会碎落。
他想起清晨的对视，白皓月的耳朵红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
他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浏览网页，一条关于校内同性情侣的帖子被匆匆划过，指尖一顿，又划了回来。
“怎么这么像呢？”
姬煜翔反复读了三遍，难言的情绪破土而出，灌以未知的彷徨与悸动，于无人处滋长攀升。
他火速按下锁屏键，将手机扔进口袋里，双手合十：“不能不能不能。”
然而，人的意识一旦产生裂缝便难以愈合。
于是当白皓月醒来和医生交换病情时，姬煜翔难以自制地往那张轻合的唇上瞟。
那张毫无血色的薄唇，唇形和姬煜翔如出一辙。讲话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唇齿交合间，温润的声音飘进耳中。
“小翔？”白皓月的手在姬煜翔面前晃了晃。
“怎么了？”姬煜翔低声问。
“谢谢你来看我。”
“没事儿。”姬煜翔脸色不佳，说话也不过脑子：“你三低要注意些。”
白皓月歪着头，不甚理解。
“老人不都叫三高吗，你低血糖又低血压，是不是三低啊？“
白皓月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姬煜翔心想完蛋，说中了，局促道：“我瞎说的。”
“要上课了，你快回教室吧。”白皓月迅速低下了头，姬煜翔给他掖好被子，愣愣杵在原地半晌，听见上课铃响，才匆匆走出医务室。
手机被他捂热了。
姬煜翔重新打开搜索界面，点开历史记录。明明是自己的手机，却像怕被人发现似的，一条一条点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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