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次,她发烧了,烧得迷迷糊糊。孟先生去了国外,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公寓里。是周允明冒险过来,带来了药和粥。他笨手笨脚地给她额头上换毛巾,动作僵硬,甚至有点粗鲁,但那份小心翼翼的焦虑,是伪装不出来的。他低声骂她:“逞强!早就告诉你那个通风口不能爬!” 语气凶巴巴,却把粥吹凉了才递过去。
他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战友情谊”,建立在共同的风险、共享的秘密和互知的底牌之上。他会嘲笑她某个临场反应不够自然,她会反唇相讥他制定的计划漏洞百出。这种带着刺的互动,是她在那些虚假应酬之外,极少能体验到的“真实”。
但我知道,楚辞始终对他保持着一份清醒的警惕。她明白,这份“友情”的边界极其模糊,随时可能因为更大的利益或更危险的局势而崩塌。他送她的那瓶助眠药,既是关心,也是一种提醒:她需要保持状态,不能出错。这份情谊,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算计和不得已,注定无法纯粹。
楚辞甚至会偶尔怀念起大学宿舍里,和那几个同样没什么钱、却会分享一包零食、一起熬夜复习、吐槽老师的女孩们。那种吵闹的、简单的、甚至有时会有小摩擦的友情,如今看来奢侈得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她手机里还存着她们的合照,设置了隐藏。极偶尔,她会翻出来看,手指划过那些笑得毫无负担的脸,眼神会变得柔软而遥远。
但她从不敢联系她们。她现在的世界太复杂太危险,任何一丝过去的联系,都可能成为暴露的破绽,或者将无辜者拖下水的导火索。她只能像守护那个旧行李箱一样,把对这些普通友情的渴望,深深埋藏起来。
邹凯!偏偏是邹凯!
是了,只有他真正混过夜场,跟那些俱乐部 promoter 和玩家称兄道弟。
既然决定要投入这件事,她就没法说自己不情愿靠他“补这一课”。
那夜在变幻的灯色里,连邹凯那张看惯风月的脸,似乎都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其他人精似的,一个接一个找借口溜了,最后客厅就剩他俩。
于是这场夜间游戏,硬着头皮也得熬下去。
何止那一夜啊!
我看着她一步步变得孤寂。
与丁当失联,与周允明保持着那份紧张而脆弱的“同盟”,对年年她们则永远戴着一副无懈可击的面具。
她主动切断了几乎所有能发展出真正友情的机会。
是她不需要吗?
不。
恰恰是因为太需要,所以才更害怕。友情需要真诚,需要时间,需要暴露弱点。而这些,都是她负担不起的奢侈品。每一次看似亲密的交谈,背后可能都藏着任务;每一个微笑,都可能是在为下一步行动铺垫。真正的友情,在这种巨大的不真实和风险面前,显得太过脆弱,也太过危险。
于是,她选择了一个人。在那些需要陪伴的时刻,只有我这块不会说话的老怀表,贴着她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用恒定的嘀嗒声告诉她:至少,还有我。
嘀嗒。嘀嗒。
我记录下她对丁当那份未竟友情的遗憾,记录下周允明那复杂难言的“战友情”,记录下在那浮华社交圈里偶尔闪过的、来自同性的微小善意。
这些碎片,像流星一样划过她灰暗的天空,短暂地照亮过她,却无法改变她孤独的轨迹。
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她能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只是和一个单纯喜欢她这个人的朋友,喝一杯咖啡,聊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不用担心任何秘密被窥探,不用算计任何得失。
可惜,我只是块表。
我只能看着这些友情的火苗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熄灭,最终,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我这冰冷金属发出的、永恒而孤独的节奏。
可之后呢?之后好几天,孟先生压根没如预期那样来电!她打给孟宁,对方语气敷衍得要命,只说忙,不方便见。她急得呀,贴着她的我都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焦虑:被发现了?目的暴露了?还是他公司有变?
苦等两周,孟宁却突然热情来电告别,连连道歉说行程匆忙无法见面,还邀请他们将来到上海做客。看来是调回总部的安排曾临时生变,才让他们前一阵异常低调。白忙一场!
黄晟为此欠了一屁股债。家里风闻他在香港挥霍还交往小网红,一怒之下断供,搞得他灰头土脸。
她和邹凯的补课?大家都猜出她后悔那晚不得不进行的“补课”,纷纷躲着她走,商量正事时都很少与她对视。
“我真是没救了,说到底,就是我自己又弱又笨。”她常常低声自语,那语气,听得我都发涩了。
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大家推她去接近孟先生的时候,就有人揣着别样的、看笑话的心思。她不仅躲邹凯,也和整个圈子拉开了距离,总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像看一件不小心沾了污点的精美瓷器。
后来,大多数人都转去上海工作了。同是都市,但在上海至少还能正常完成事业。她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就算之后也到了上海,也再没与他们往来。
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总忍不住怀疑,自己会不会从邹凯那里、从那个夜晚,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总觉得浑身如虱在走,坐立难安,焦虑得背都快被抓破了。
后来在上海,那帮人!他们竟悄悄搭上了一个新闻调查组织。带头的是个姓凤的,大概率是个化名,听说他们有这条现成的人脉,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极力鼓动再度行动,他们只好又来劝她加入,而她,也没拒绝。
嘀嗒。嘀嗒。
我总觉得每一次她和孟先生见面,对她而言,都是透不过气的时刻。所有那些压抑、迷茫、自我怀疑,似乎在那个明确而危险的目的面前暂时消散了。
好像因为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必须做这一切。哪怕代价是成为一只游走在他华丽皮毛下的、惶惶不安的虱子。
我替她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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