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这词听得我齿轮一冷!
天居然还没黑。她在街头待得仿佛已过了许久。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马路上一辆辆汽车掠过,可偏偏没有空出租车。
车流如织,路人也从容,一切都和她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就像橱窗里那些穿着时尚服饰的模特,悠闲雅致,却遥不可及。
只有她一个人,被惶乱困在原地。
她小心着不背对马路,影城前面的场地空荡荡的。她正慢下脚步犹豫,一回头,却看见对街缓缓驶来一辆出租车,顶灯亮着空车标志!司机是个年轻人,在这当日简直像个救星!见她挥手叫车,立即打转向灯过街,加速时车轮带起几片落叶。
“去梧桐路,”她拉开车门坐进后座时说。
幸亏这次与他们会面次数少,没跟他们提起有个朋友住在梧桐路。可以去暂住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出租车还没到清河街,我就听见了——警笛声!
“前面封路了。”司机踩下刹车,说道。
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执勤人员正在布置路障,口中衔着哨子。
对面另一个工作人员拉着警戒带,街道被临时拦断了。
有人在没精打采地摇着警示灯。
马路宽阔,那闪烁的警灯光芒在暮色中忽明忽暗,仿佛隔得很远。
司机不甘心地又往前蹭了几米,直到封锁线前才彻底停住,焦躁地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回过头,朝她无奈地笑了笑。
嘀嗒。嘀嗒。
我的心,啊不,我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路障卡住了。
梧桐路去不成了。
警笛声为谁而鸣?
那声引擎的嘶叫和闷响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小姑娘,你暂时安全了,却又被困在了更大的未知之中。
怀表我也跟着一起被堵在路上啦!
她开了车门,出去了。
只见她背后忽然刹下一辆黑车,车门一开,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拖进去。
这吓得我脸都凉了!
“砰”……
太晚了。
我心里跟她一样清楚,也许这就是终点了吧。
我这块老怀表,陪她走完了这最后一程闹哄哄、乱糟糟、又有点温暖的戏。
如果……如果还有以后,我真想告诉她:别再勉强自己吃不喜欢的东西去讨好谁了;那个周允明看你的眼神并不纯粹;还有,孟先生书桌右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一份关于你背景的调查报告,我瞥到过一眼……最重要的,是想告诉她,那些深夜里,她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一块老怀表,在用它唯一的方式,嘀嗒,嘀嗒地陪着她。
嘀嗒。
也许没有以后了。
但能成为她的“小铁”,陪她走过这一段,作为一块表的一辈子值了。
嘀嗒。嘀嗒。
我…我这是在哪?
哦,对了,美发沙龙。熟悉的香精和烫发药水味熏得我发晕。
那三位穿着深色护袍的女士并排坐着,像等待被装饰的玩偶。
白澪鼻梁上有几颗雀斑,正对镜打量发型。
年年笑着从镜中看到来人:“孟先生回来了。”
他回来了?他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回来了?
“看那个,真不靠谱,还说请我们做头发,这时候都还没露面!”孟宁对着镜子撇了撇嘴,她在说楚辞。我的楚辞…她再也不会露面了。
好友关微接了话:“等她请客?我头发都做完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饿?你们只知道饿!
白澪转头看向孟先生:“孟先生,你女朋友明天要请我们去做水疗,你可要作证。”
作证?他只会作孽!
年年打趣:“孟先生,你女朋友可比你守信多了。上次打赌赢了答应请客,到现在还是空头支票,好意思吗?”
守信?他把最大的“信”字踩在了脚底!
“孟先生确实该请请我们了,我们请你是请不到的。”另一位女士也加入调侃。
孟先生只微笑不语。
助理送来茶水,他在烟灰缸边轻磕烟灰,他望过墙上厚重的丝绒窗帘…这些帘子!这些能藏下不速之客的帘子!想到这儿,他仍心有余悸?他也会害怕?真是天大的笑话!
明天得拆了这些窗帘,尽管孟宁一定不肯,他在怪她交友不慎?还是怪自己心猿意马?
她竟真的爱他?
成为他生平第一位红粉知己?人到中年还有这番情缘?否则本可把她留在身边?
我见他眼里这些念头!虚伪!无耻!他明明知道!情报工作不分家,况且她不过是个学生!她只是你们棋盘上一颗过于投入的棋子!
他们中只有一个专业情报人员,给他逃了,是本次行动唯一缺憾。
那人想必是半场溜出星光影院,行动失败后又返回,封锁时有票根为证混过关…同伙年轻人全招了?他们经不起逼问,稍施压就…全招了?然后呢?不到一点…全解决了。
全…解决了。
她临终一定恨他。
但“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人,她也不会爱上他。
全是自我开脱的混账逻辑!
当然他也是不得已。安全部门…内政部…虎视眈眈…若发现自己的座上宾竟是刺客眼线,成何体统?作为情报工作负责人,这么糊涂还行?现在不怕内部找麻烦了。
若说他杀之灭口,他也理直气壮:不过些学生,不像专业工可慢慢审问,拖下去影响太坏。
谁知将来怎样?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陪伴他?虽然她恨他,最后感情已强烈到超越爱恨,只是最纯粹的连结?他们是原始猎人与猎物,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自恋又冷血的疯子!
我终于想起来,最后一次看她跳舞,那个决定命运的下午之前,她似乎预感到什么,情绪异常平静,走进衣帽间,没有放音乐,只是让我为她计时。
她跳了一支极其缓慢的现代舞,动作不再是炫技的跳跃与旋转,而是充满内敛的告别式的姿态。手臂的延伸像在触摸看不见的远方,身体的蜷缩像是在抵御无形的寒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感。
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只有四面镜子里无数个悲伤的她,和一块默默记录着时间的怀表。
当最后一个动作定格,她久久没有动。汗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在地毯上,她走到镜前,拿起我,冰凉的金属表壳贴着她发烫的泪湿的脸颊。
“小铁,”她极轻极轻地说,“如果……如果我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嘀嗒。嘀嗒。
我无法回答。
我记录下她足尖的每一次起落,记录下她旋转时带起的风声,记录下那被阴谋包裹的从未真正熄灭的灵魂。
命运却将她推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幽暗的舞台,而在这座舞台上的每一次“表演”,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可惜,我只是块表。
我无法为她拉开真正的幕布,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时光跳成一场无限漫长的危险的告别。
“孟先生请客请客!”三位女士越闹越凶。
“那次明明答应好的!”
关微笑着解围:“年年不也答应请客,几天没来就不提了。”
年年从镜中抛来眼神:“有人来救驾了!孟先生,你女朋友心疼你呢。”
“孟先生到底请不请客嘛?”
年年望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孟先生是该请客了。”
她知他明白她指的是庆祝新恋情的宴请。
今天两人双双失踪,女方久久未归。他回来了又神不守舍,脸上却掩不住喜气,带着春色。
看来是刚刚得手。
得手?是得手了。得了一条命,得了永世的债!
他提醒自己,要记得告诉孟宁说话小心点:那位是家里有急事,赶回苏州去了。
那位住进来不久,他就收到情报,认为可疑,派人跟踪发现一个情报网络,正在调查中。又得消息说安全部门也听到风声,因此不得不提前行动,不然不但被别人抢功,查出是走他女友的路子,也于他不利。得好好警醒她一下,免得以后听见年年搬弄是非,又要跟他闹。
瞧啊,连谎话和后续的操控都编好了!严丝合缝!天衣无缝!
“孟先生请客请客!女朋友代表可不算数。”
“女朋友归女朋友的,说好了明天请。”
“知道孟先生是大忙人,你说哪天有空吧,过了明天哪天都行。”
“请客请客!请我们去翡翠阁。”
“翡翠阁也就是吃个套餐。”
“哎,法餐有什么好吃?也就是吃情调。还是日料吧,换口味。”
“要我说还是海逸轩,好久没去了。”
背后笑声正浓,虚伪的、浮华的、空洞的笑声。他已披上外衣,悄然走出冷风之中。
嘀嗒。嘀嗒。
我被留在了这里,留在这片充斥着香精和谎言的空气里。
他走了,带着他那套完美无缺的说辞和冰冷的心肠,走进了属于他的没有她的未来。
而我,这块知晓一切秘密的怀表,最终也没能被送出去。
或许会被他锁进某个抽屉深处,连同那段被他扭曲的“情缘”一起,永远不见天日。
永别了,我的小姑娘。你的戏,落幕了。而他的宴,永不散席。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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