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艾涯在呕吐。

她今天晚上的情绪起伏太大,直到现在,艾涯也没有完全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按时吃晚饭。

艾涯、林客和伦科三人原本正坐在花园里烤火,仆人跑过来告诉他们印章不见了,接下来就是一场兵荒马乱的搜查。

等事情解决了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艾涯只让人做了一盘意大利面,到房间里吃,结果上面的番茄酱怎么都不合艾涯的口味。

那种酸涩又黏腻的口感,还有猪肉中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腥味,都让艾涯觉得极其恶心、反胃。

吃了两口,她就放下了叉子,跑进了厕所,全都吐了出来。

艾涯站起了身,她感觉有一些头晕,太阳穴正在一突一突地跳。

她掬了一抔水,泼到自己的脸上,又撑着大理石洗手台的台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眼底有一些青黑,面色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活脱脱像个鬼。

艾涯冷笑了一声,擦干净了自己下巴上的水珠,走出了浴室,打开床头柜,吞了两颗维生素B6。

她将仆人叫了上来。

“把意大利面撤下去。”艾涯对仆人吩咐道。

女仆恭敬地走上前来,端起了摆在桌子上的盘子,低着头看了一眼,问:“您不吃了吗?”

艾涯摇了摇头,又问仆人说:“劳伦斯已经休息了吗?”

女仆原本已经向门外走去,听到艾涯的问话后又转了回来,答道:“好像……还没有,他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刚刚一直在咳嗽,有点喘不上气。”

艾涯心头一跳,问:“那他不休息,在做什么?”

“劳伦斯先生……”女仆这时候显得有些犹豫,不太敢直视艾涯的眼睛,“他好像在写……一份辞呈。”

辞呈?艾涯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觉得好笑。

自己还没有把他怎么样呢,就想着写辞呈?

艾涯感觉未燃尽的怒火从她的肚子里烧起来,硝烟一路冲到了她的咽喉处。

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呢。

一个孩子。

是劳伦斯的孩子。

是她在生气?还是这个孩子在生气?

“其他人都睡了吗?”艾涯转动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戒指,问。

“温特沃斯刚刚……来到厨房,要了一瓶果汁,然后就离开了,他可能还没有睡。”女仆恭敬地回答说。

艾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对女仆说:“去告诉劳伦斯,让他立刻到书房里去见我。”

女仆应声退下了。

艾涯将窗户全部打开了,冷空气扑进来的这一刻,房间里沉闷的、酸涩的、黏腻的意大利面的气味都被吹散了不少。

她希望在她回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空气已经焕然一新,并且能够让她睡个好觉。

劳伦斯扣响书房的门时,心里十分害怕。

他害怕艾涯会怪罪自己,也害怕自己真的会被艾涯赶出家门。

虽然他已经写好了一份辞呈,但是他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在这一刻,他只希望艾涯可以对他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他是这样爱她,艾涯能不能给他保留一点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进。”

书房里传来了艾涯的声音。

劳伦斯听到后,深呼吸了两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立刻就看到了被摆在桌子正中央的家族印章。

这么多年来,印章上海鹰的翅膀被磨得圆润,在台灯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艾涯见劳伦斯走了进来,她还没说话,劳伦斯就走到了书房的正中央,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他身上还穿着西装三件套,口袋里的怀表露出了半条金链,显得如此文质彬彬,与他双膝下跪的模样一点都不相符。

“家主。”劳伦斯对艾涯说。

艾涯听见了劳伦斯声音里的颤抖。

她上一次听到这种充满恐惧的声音,还是在谈判桌上,艾涯要置对手于死地的时候呢。

自己让劳伦斯死了吗?

劳伦斯就这么经不起风浪?

“站起来。”艾涯命令道。

劳伦斯身形一顿,屈起了自己的一条腿,尝试了一下。

第一下他竟然没能站起来,膝盖在空中晃动了两秒,又跪了下去,在铺着羊绒的地面上,发出了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响。

“呵,”艾涯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怕了?你把印章偷走,又放到温特沃斯的卧室里的时候,你不觉得害怕?”

这一回,劳伦斯当真是站不起来了。

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头低低地垂下去。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他手里会拿着一枚戒指,是的,一枚戒指。

一枚用自己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工资买到的戒指,艾涯肯定是看不上眼的,他知道,他对此非常清楚。

艾涯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呢?

在艾涯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带着艾涯在各个宴会、拍卖场、谈判桌和董事会议上出席了。

那个时候,劳伦斯偶尔会做艾涯的司机。

艾涯和前任戴伦家家主走进觥筹交错的社交场合时,他只能在车门边,点燃一根雪茄,苦苦地等待着思念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陪着艾涯见过太多的人了,高门子弟,豪门贵族。

他每次见到艾涯与人打招呼,对方亲吻着艾涯的手背时,都觉得自己简直渺小到了尘埃里去。

于是,劳伦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自己向艾涯求婚的场景。

在哪里好呢?

在花园里?花园里有艾涯最喜欢的花。

在法国波尔多的酒庄里?那里有艾涯最喜欢的赤霞珠。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等到他真正单膝跪地的这一刻,是在艾涯的书房里。

他手里空空如也,面前只有一枚戴伦家族的印章。

“站起来,”艾涯第二次命令道,“我没有让你跪下。”

劳伦斯提起了一口气,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身上的肌肉,又尝试了两次,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何时这样狼狈过呢?

他年轻的时候,可是能和比自己大两三岁的人掰手腕都不输的人。

当时艾涯就在他身边看着他,他知道。

为此劳伦斯十分得意,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整个世界上最强壮的人,谁也比不过自己。

结果今天,他就在艾涯面前出尽洋相。

他真的已经如此衰老了吗?

他踉跄了两步,两眼发黑,最终勉强站定了。

艾涯一直没有说话,这让劳伦斯心底发慌。

“家主,我知道错了,是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我知道您不愿意原谅我,但是……我还是恳请您,看在这件事最终并没有酿成大祸的份上,我恳求您宽恕我。”劳伦斯对艾涯说。

艾涯拿起了那一枚被放在桌子上的家族印章,感觉自己又想吐了。

这样的劳伦斯,她从没有见过。

艾涯对劳伦斯的印象,停留在了盛夏里的庄园,那场力量比赛上,还有地窖里雪茄味里。

“我从没见过你,在这样的场合里跪我,也没听过你叫我家主,五十年前……快五十年前吧,所有人都叫我小姐的时候,只有你会在私下里叫我艾涯。”艾涯看着手里的印章,眼神中流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劳伦斯大为伤感,心底却又燃起了一些飘飘渺渺的希望。

他忍不住期待,抬起头,期期艾艾地看了一眼艾涯。

“艾涯……”劳伦斯喃喃自语。

艾涯放下了手中的印章,说:“我不敢说,自己度过了多么惊心动魄的半辈子,但是也自诩见过足够凶险的局面,很多朋友、亲人都曾经背叛我,因为戴伦家的财富与权柄,他们都对此虎视眈眈,只有你一直站在我的身边,是我最忠诚的战士,是戴伦家最了不起的管家。”

劳伦斯心中大恸。

他什么时候见过艾涯说出如此伤感的话呢?艾涯也会说“不敢”吗?

他印象中的艾涯,会提着裙摆和其他贵族少爷一起跳舞;会在拍卖场上重金压价,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断击破对手的心理防线;会在公司会议上,看着想夺权的经理人,直截了当地公布对方贪污的证据。

艾涯永远都是那样自信,从不怀疑自己。

可这一刻,劳伦斯听出了艾涯话语中无限的失望。

或许她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失望过,劳伦斯想到这里,眼眶一热,险些流出泪来。

“艾涯,我……”劳伦斯又顿住了,他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对于自己今晚的种种行为,他心中已经是追悔莫及,痛苦万分。

“可是你今天晚上都干了什么呢?”艾涯从书桌后站了起来,平视着劳伦斯。

“你都干了什么?你刚刚说,希望我看在这件事没有酿成大祸的份儿上,宽恕你,对你网开一面。你当时,没有在温特沃斯的房间里找到这枚印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其中的后果?你觉得害怕了吗?”

“如果有另一个仆人打扫了温特沃斯的房间,他发现了,拿走了,怎么办?你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莱拉·奥兰多的面,当着别墅里所有仆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告诉他们,戴伦家的印章不见了,如果我们今天晚上不能把印章找出来——哦天!”艾涯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一声。

“明天我还要签一份合同,还得给埃尔从银行里汇第二笔钱。”

艾涯活生生被气笑了。

“公司的股价,我们的债券,还有一应抵押物,明天天不亮,我就能收到无数个电话,问我,用这枚印章签署的文件还作数吗?是不是会有所更改?就像不久前的奥兰多家一样。这中间,来来回回的折腾与周旋,损失的利益,消耗的信用,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抹平?资金链,供应链,所有合同文书,都会受到影响。”

“劳伦斯,我的父亲把你放在管家的位置上,是因为他信任你,我也信任你,你考虑过戴伦家的利益吗?你想过我和我死去的父亲,对你的信任吗?”艾涯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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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葛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