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劲晃了晃头,人已死,仇已报,不必再想。
忽的,她余光瞟到了下面石阶上缓缓走上来了一人,待看清了来人样貌,她不由一愣。
是木槿。
他头上带着白色孝布,神情木讷的捧着一尊灵位牌,上面刻着先考木公讳易之灵位。
武当剥夺了木易的一切,只是允许葬于武当,莫说大葬就连这牌位也只能他自己刻,且只能以自己之名。
对于罪人,已是大恩。
苏云溪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看着男子缓缓向她走来,四周无声,双方微微一抬眼,什么也没有说。他默默从她身边走过,渐渐远去。
他的恩师,亦是他的父亲,更是她的杀父仇人。
于此,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只盼,今生不再相见。
易雪清坐在思过崖边,抽出长刀,本以为会是场恶战,却没想到木易竟会如此轻易伏诛?单单只是看到乔灵薇找上门来,就愧疚自裁了。
真是唏嘘。
“你在想什么呢?”苍老洪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易雪清猛一回头,发现竟是那天的老先生。
老人撩衣坐在石凳之上,又冲易雪清招了招手:“小姑娘,崖边危险过来坐。”
易雪清晃了晃悬在半空的腿,刚才没注意,现在往下一看,是有点高。
提起长刀,径直坐在老人对面。仔细打量起了这人,这思过崖没有直路,要上来没点武艺是不行的。
老人看上去已过花甲,两鬓皆已斑驳。可他的气息,举手投足间都没有一个老者的颓气。反倒是眸深似海,周身暗涌的威严压迫之感,让易雪清莫名熟悉又莫名警惕。
“那日晚辈匆忙,对先生略有不敬,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怎会。”老人随手拨动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似笑非笑道:“江湖之中,我素来很喜欢像你这般讲道义的年轻人。丫头,会下棋吗?”
易雪清点点头。
“我们也算是有缘分,我独自上山,闷了许久。本想找道长解个道,谁料出了这档子事。难得这里有个棋盘,陪我下一局,解解闷如何?”
这把年纪老人的要求不太好拒绝,罢了,反正南灵他们还在借着武当此次愧疚之心,搜刮人家药材,一时半会也没个完。
索性放下长刀,拱手笑道:“晚辈棋力平平,还望老先生手下留情。”
老人执起黑子:“自然。”
黑子布局,白子争锋。老人的老谋深算和年轻人凌厉拼杀尽在一局棋中。
下到三十七子时,黑子围堵,将白子逼入角落。
见落了下风,易雪清低头沉思。弃子取势,还是力争边界?
老人执着黑子,饶有玩味的看着她。
雪清想了一会,终是不肯罢休,又下一着,突进包围,与黑子展开剧斗。从边垂至下,渐进中原。虽斗得激烈,但白子始终棋差一招,处于下风。
不知不觉间,已过百招。
老人突然抚须大笑,眼里含了一丝欣慰:“能与我过百招的年轻人,不多见。丫头,你有几分本事。”
易雪清此时可没什么闲心听他的夸奖,一滴冷汗悄然滑落脸颊。百招虽过,但白子已快到绝境,形势岌岌可危。
唯有左下角可冲破一试,不过黑子左边已有布局,此去许是陷阱,许又是一场鏖战。
老人见她执棋,迟迟不落。
便出言道:“若是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这盘棋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这盘棋下来有又什么意思?
对啊,易雪清埋了许久的头微微抬起,日头西斜,南灵她们的药材恐怕早就装好了,估计到处寻她呢。想到这儿,易雪清轻轻一笑,执起白子落下,此局终,白子败。
老人执着黑棋的手,微微一颤,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易雪清拿起长刀微微躬身道:“老先生,我输了。”
老人脸色微沉:“你这是何意?”
“我输了呀。”
“可你只需再往前拼命一步便有机会取胜?你这样弃局难道就不会不甘心?”
易雪清摇头笑道:“为什么要不甘心?我现在只拼一定要拼的命,其他的什么,该舍得的时候便舍,凡事都要结果,论个甘心的话。未免有些累,随心就好。老先生,我朋友还在等我,晚辈告辞,我们有缘再见。”
“等等。”老人喊住了她:“丫头,你可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易雪清。”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这是个好名字,伊人何在的伊?”
“轻而易举的易,我娘说了,姓易的话,以后‘易’帆风顺,我会过得很轻松的。”
说罢,红衣女子飞身下崖,老人负手立在崖上,看着那留白的棋局,面上一片阴郁。瞳孔微沉,俯身拿起最后那枚白棋,扔进棋盒。
此局未了。
山道且长,昨夜一场大雨过后这道上又坑坑洼洼起来,一辆马车滚着泥水辘辘而行,易雪清驾着马车稍稍侧身看了一眼。布帘微动,露出堆起来来的箱子,不由心中感叹了一句,真不愧是医谷啊,到哪儿都得顺点药回去。这武当理亏送的也是相当顺手,那丹药跟不要钱似的。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医谷。
走时本还想跟晨云落打个招呼来着,结果那人好像思过崖事了后就没了踪影,神出鬼没一般。
转过头来,前面的棕红马在路上晃晃悠悠的,一如它的主人一般心不在焉。
“怎么自从出来你便是这副样子,大仇得报,不应高兴吗?”
乔灵薇正晃着神,被突兀一问,顿时一愣。半响,她才犹犹豫豫道:“师姐,你懂道法吗”
易雪清笑了一声:“认识我那么年,你看你师姐像懂那玩意的吗?每天听着那些经文我直打瞌睡。”
说得也是,乔灵薇微微叹了一声:“曾经木易与我下过棋,一边下一边与我讲着道法,当时我只觉无趣,如今我竟越想越有些想去探寻。讲真的,师姐。他是我的仇人,我与他是不共戴天的。可如今他死了,我又莫名想起他所说的话来,明明是一个恶人,竟言的有那几分天理,可惜啊,我不懂他的道法。”
易雪清沉默了会,才悠悠道:“人不是非黑即白的。”
乔灵薇微微一怔:“怎么说?”
易雪清想起了十九的话说道:“没什么,他于你是十恶不赦,但对于他人还是那个紫胤真人。真人所解之道,不懂正常。这江湖,路太长,不明白,还得多走。”
江湖路远,且得多行。
入了官道,道路顿时开阔起来。易雪清握着缰绳的心也不由激动起来,算是可以加速了。谁料,“嘚驾”两个字还没有喊完,后面就传来南灵凉飕飕的声音:“云溪睡着了,你最好慢点。”
易雪清:......
“师姐,前面有人。”乔灵薇眼神一凛,把手缓缓伸向宽刀。
易雪清抬眼望向前方,还未瞅准,那人已经跌跌撞撞跑来。看着那人满身血污,手里还握着把染血的剑,乔灵薇登时就出刀了。
易雪清却是眼睛一圆,急忙喊道:“等会,灵薇。”
南灵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连忙探出身来问道:“怎么了......如懿?”
渔如懿看见几人,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便单手撑着剑软软倒了下去。易雪清赶忙跳下马车,把人扶着送上了马车。
乔灵薇也帮着搭了一把手,她看着这个浑身是伤的人,心里一惊:“这不是美人姐姐吗?这是怎么了?”
易雪清探着他的鼻息,阴沉着脸,直到看到他还有生机,才微微松了口气。
“可......可能遇到山匪了吧。”
心中猜测,她怎敢说。不过他在这里,晨云落呢?
马车内一时忙乱起来,苏云溪一惊醒就看见进来了个伤患,头脑发懵的配合着南灵找起药材,倒还真是现拿现用了。南灵一边上着药,一边察看他的伤口。
她的眉头渐渐越皱越紧,这山匪的刀有那么细吗?
不一会,几人就车便被拦下了。这时候,南灵她们才明白,这位惹的可比山匪可怕十万八千倍。
几名穿着制服的年轻人长臂一挡,张口便道:“东厂督公遇刺,正沿路搜查刺客。尔等马车里装的是什么,人员速速下来,让我们检查一番。”
易雪清心里瞬间在骂娘,到底还是碰上了。
“这位大人,我们是武当山下来的香客,马车里只是些药材,并无其他。”
东厂的人可不想听她打哈哈,直接拔出刀对准了她们。“少废话,都下来!”
易雪清表面惊慌一边下来,暗地里与乔灵薇使了个眼神,手开始慢慢靠近长刀,反正杀了全推车里躺着那个刺客身上。
“这是什么情况啊。”忽地,传来了一道声音。
易雪清一愣,十九?
后面浩浩荡荡的驶来了一群人,一个黑衣劲服男子驾马前来。轻蔑的看了那人一眼:“安亲王府世子车架在此,你们东厂的人干什么呢?”
男子拱礼道:“督公遇刺,我们正在捉拿刺客。正怀疑这几个人有意窝藏。”
“她们是本世子的朋友,与我一道回金陵的。怎么,你是在说本世子的人窝藏吗?”玄色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只露出男子半张俊美的脸庞。话越至后,语气也越发锋利起来。
东厂的人慌忙低头,连声道:“不敢!”
说罢,便连忙让人放了行。车内南灵放心收起了**香,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渔如懿,心道:到底是个命不该绝的。
待人走后,十九的车架也赶了上来,他掀开帘子不偏不倚正好看到女子腰间已经脱了扣的长刀。他戏虐一笑:“你该不会是想与东厂的人动刀吧,这可不是个好事情。”
这话说的,人就在后面躺着,不动刀子能咋办。不过这话易雪清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一下道:“刚刚谢谢你了。”
“无事,话说你车上真藏了人吗?”他斜眼瞟向一旁,好奇的打量着。
“怎么,你也要上来搜吗?”易雪清故作镇定道。
十九却哈哈大笑道:“没那兴趣,东厂的人和我一点关系,走了。对了,你们回医谷的话往东边靠点,那边人少。”
易雪清若有所思的看着道路,这人靠谱。
乔灵薇看着人群离去,突然问道:“师姐,这人就是替你搭上天机阁的人吧。”
易雪清道:“你怎么知道?”
“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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