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而这一袋,就是她的清白。”

宋棺以为,是他殷切的思念,将董媛的幻影带到他眼前。

谁知当那女影进到铺内,被顶上的白织灯光点亮了一张脸,他抬头去看,一眼便留意到她眼下细小的雀斑。

她没化妆,唇色也很淡,头发上有刚刚清洗过的清香,无袖连身黑裙露出她一双薄薄的臂膀,脚穿黑色平底凉鞋,只在她迈步间才能被看见。

原来是不愁生意不必守店的‘黑’铺老板娘。

“听说你有事找我。” 她说。

宋棺盯着她发怔,他回忆着前不久正是这样一张素净寡淡的脸扮作他儿时的伙伴,到此刻她与她假扮的那个人已经彻底离散。

有一种灵魂与皮相分割的恍惚感。

直到与她的眼神对视才明白过来,宋棺兀自哼哼了一声,“哦...对,董媛有东西让我交给你。”

说着宋棺往里屋走,他已经不记得向来的人询问,她是如何知道找过来的。

等他再手捧着一大包文件袋出来的时候,那女人的长发已经盖去了棺木上,是她俯着身在将它仔细地打量,手从棺木的这一头摸到那一头。

宋棺瞧见她血红色的细长指甲,在棺木的顶盖表面上慢慢地划,那感觉却好像是将他的头皮拉开一道。

“你不怕鬼吗?” 宋棺想禁止她。

谁知她答,“鬼都怕我。”

“小心你的指甲。” 他不得不冷着眼,提醒她说。

“嗯?” 她稍稍有些惊愕。

“不是所有木头都经得起被你这样划弄。” 宋棺的脸色没好转,空着的一边手拉来一把椅子,示意那女人乖乖坐下。

老板娘站直了身来看他,先是注意到他手中的牛皮文件袋,随即察觉到,原来他双手都戴了薄薄的黑色手套。

她并没温顺地坐下,好似着实对那白光下的棺木有兴趣,围着它缓慢地走动。

“这个......是你预备给董媛的吗?” 她问。

宋棺站立着,手掌心还托着那包文件,眼神如冰冻,追在那神态自在的女人身上。

“不是。”

“真好。” 她应了一声,“我也觉得这个不适合她。”

宋棺的嘴角毫无温度地牵起来笑了笑,“你很了解她的喜好吗?你认识她多久了?”

“不如你们久。” 她答得淡淡地,“她提过有一位青梅竹马,会帮忙操办她的葬礼......是你吧?”

说完这句,她终于抬眼朝他看了过来,视线毫不晃动地锁定在他脸上,正当他猜想她是否终于记起曾在别处与他见过时,她把目光挪走去看侧面顶上的窗。

手指指窗,又指向他,老板娘像闲话那样说起,“那扇玻璃上有条裂缝,光就透在你的额头上。”

令他一时无语,她的心思分散得出奇。

将那包文件递了过去,两人中间隔着一具棺木,“这些对董媛一家来说很重要,希望你会适当地利用。”

她接了过去之后,又将另一边手伸了过来,还是跨过棺木,她指间夹着一张黑色名片。

“等出殡的时间定了之后,劳烦通知我一声。”

“不必了。” 宋棺没去接,“我有你的联络方式,你叫商商?我认得你。”

她就像一只倦怠的猫,透露着些许不耐,眼神懒懒地看了过来。

“我去过董媛的婚礼,你演得很漂亮,我想象不出如果是她自己,怎么在台上问岳家那些问题......”

“你有她所不具备的冷漠和气势,能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专心听你说话......”

终于,他确定她已经听出他语气中的敌意,但却丝毫不在意地、甚至是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我还在前几日闫老爷的葬礼上见过你。” 宋棺接着说,“你又是在假扮谁呢?又是......收了谁的钱呢?”

商商别过脸去轻蔑地笑了笑,再转过来轻轻挑起眉毛问,“所以你到底是在为青梅竹马的董媛抱不平呢?还是在为大慈善家闫老爷可惜呢?”

宋棺也笑了笑,直勾勾地盯着对面,“我认为不论他们生前有过什么纠葛,都值得体面地死去。”

“我问过董媛,知道婚礼上的闹剧有她授意,但闫老爷已经去世了,就算他有过错,是亏欠了谁还没算清楚都好,也应该让他好好地走。”

“事情解决有很多种方式,你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利用,不是一定要选这些场合,也不是一定要这么残忍。”

出乎意料地,她虽不服气却并没出声辩驳,只是静静地看了宋棺一阵,然后慢慢地解开那包文件,将里面的资料一沓沓轻轻地放在棺木上。

从左边摆到右边,宋棺的眼神跟着她的手势移动,被其中一摞照片最先吸引了注意。

商商察觉到了,便又拿起那摞照片,一张张地于棺木以上从两人当中从前摆到后。

那些凌乱的照片里,是岳家伦搂着一位位长相异同的女人。

正中间那张,是一位身材丰腴、明显不会跳舞的女人,将一双不符合她尺码的芭蕾舞鞋硬生生套在自己脚上,脸上夸张地笑。

商商用她血红的指甲盖,点着那双鞋给宋棺看,“这是董媛的舞鞋,她穿不了,只能收在家里珍藏。”

“这是董媛的卧室,董媛的床,董媛的睡衣......”

“够了!” 宋棺吼了一声,他实在不忍再听下去,用一双手盖在那些照片上。

商商冷静地看着他,眼中不知是轻视还是嘲弄的笑,“你见识过她最光鲜亮丽的模样,怎么?不习惯看到她窝囊的一面吗?”

“收声!” 宋棺再度吼道,神情比起刚才又凛冽了许多。

“连你都接受不了为什么叫她忍受!” 对面的女人突然大声质问起,宋棺这才发觉,她发起怒来气势更摄人。

“你曾经是很了解她,但身为男人你永远不懂,” 商商将棺木上那些资料又一摞摞地收了回去,语调平稳地,“一个女人即使没有丝毫过错也需要向其他人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这一袋,就是她的清白。”

她迈动几步,将文件袋带离铺外,身影瘦削轻盈,似飘过的女鬼,留下一句给棺木旁苍然站着的宋棺。

“将死的人向活着的人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有什么不体面的。”

商商的葬礼定在农历七月的最后一日,黄历上说这天五行山下火,煞南位,宜安葬、祭祀、入殓。

董媛的母亲听闻女儿死讯后重病不起,父亲中风入院,嫂嫂大着肚突然作动,哥哥唯有陪守在产房外。宋棺双手捧着董媛笑着的遗照,坐进送殡车队的头一辆。

“阿禮......我的葬礼,可以全权交由你帮忙打理吗?”

送她的一路上,宋棺不停想着她最后哀求的这一句。莫非,这天的孤寂凄凉,她也早都预料到吗?

抵达灵堂后,宋棺自自然然地走去了棺木旁边,以主人家的身份招待前来问候的客人。

厅内人走人停,却始终安静得可怕,宋棺嫌那些哀悼的音乐太不般配,便连上自己手机的蓝牙,播起一辑芭蕾曲目。

董媛曾经应该跳过这首吧?跳过吗?他记不得了。

突然宾客席间有了骚动,正小声议论着进来的女人。

宋棺往门口看,商商与平时跟着她的男人一前一后地朝棺木走来。

她化了精致的全妆,却与婚礼那天装扮得也十分不一样,穿着黑色的旗袍,上面有浮突的花卉纹理,她将染过色的头发束起,露出银白的钻石耳环。

手捧着一束黄色跳舞兰,商商将它轻轻放在棺木前,接着,她朝主人家走了过去,与静候着的宋棺相对轻轻鞠了一躬,“节哀。”

“有心。” 宋棺回应说。

还以为她祭拜过就会走,却没想她竟挑选了宾客席里隐蔽些的角落位,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宋棺不经意地朝她望了过去,她却一直看着白墙上的董媛,恍惚之中他竟有了误会,她的眼神好似在怀念一位与她认识很深的故人。

“董媛!!” 一个手拎着红酒瓶、衬衣解开至胸口的半醉男人冲了进来。

宋棺急步走了过去,一手捏在那男人臂膀上,一手推他往后,“庄重一点!别搞事!”

“我搞事?!” 那男人挣脱开了,手指着董媛的遗像问,“我老婆今日出殡啊,我作为丈夫能不来吗?你还认得我吗媛媛,我是家伦啊!!”

宋棺打算再次请他出去,被岳家伦挥着酒瓶抡了一巴掌,“死开啦!你哪一位啊?有什么资格叫我出去啊?”

“你就真是去得轻松喽!” 他又冲向董媛喊,口水混着酒气,往静置的棺木上喷,“你不想嫁就算啦!你以为我愿意娶你这个废人吗?你反正都要死了何必呢?!”

“我识你几年,还不知你原来心机这样深!找人假扮成你来毁掉我们的婚礼?亏你做得出!”

与他身体争执中,宋棺眼神扫向厅尾,一身黑裙的商商不声不响地从角落里站起,迈着沉稳的步子往这边走了过来。

“哟!” 岳家伦转身认出是她,“这不是我的另一位爱人吗?”

他手中的酒瓶已经磕碎,尖锐的半截酒樽还被他手指间捏着,突然冲向商商,“是你教唆的!一定是你教唆的!!”

虽想到提防,宋棺却没能将他抓得住,只见岳家伦将那酒樽当作工具,往面前的商商捅了过去。

“啊!!” 是男人在喊。

宋棺一眨眼,见到人形翻滚着砸向地面,接着听到“轰”地一声闷响。当他再留意,那半截酒瓶已经去了商商手上,她抬脚踩住想要爬起的岳家伦,慢慢地抬眼与宋棺对视。

“现在还觉得我残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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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棺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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