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棺还以为，商商会随便找个借口就走，谁知她竟真的跟去饮茶。
距离上一次与父亲还有大哥同一辆车出行已经隔了多久，他记不大清了，只觉得这一刻车里比刚才教堂里还静得多，三个人都沉默着。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父亲突然开口，“订婚都不事先通知一声，你是完全不当我们是一家人吧！”
大哥在一旁笑了起来，“阿妹离婚的时候也没通知我们一声啊！”
“所以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作为吗？你在美国也是！身为子女怎么会丝毫不顾忌家人的感受，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们宋家，不能出这么没教养的孩子！”
大哥窃笑，只当父亲那些话都是说给副驾上的宋棺听的。
“那女仔的出身不简单吧？”大哥问，“除了知道你姓宋，她还清楚些什么？你是开棺材铺的，她知道吗？”
“如果只是看重宋家的背景，贪图名利，这种女仔结识得来也无谓！”父亲说。
“应该不会吧！细佬宁愿自己出去卖棺材这么有骨气，却娶个女仔回来帮忙分身家，不是笑话吗？”
宋棺始终不开腔，这“婚约”虽是突如其来，父亲同大哥的反应却是他意料当中的。只不过他好奇，后面不远跟着的那辆车上，母亲同商商能聊些什么话题呢。
到了琼花楼，宋棺下车之后见到后面的车徐徐跟近，突然下了某种决心，便大步朝车边走过去，为商商拉开车门等候她下来。母亲眼中漾着笑意，欢喜见到儿子与同车的女仔亲热，商商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很快会意，扶着宋棺的手一齐往前。
到包厢坐下，茶点都还没上，只见宋老爷的男秘书突然进来，俯低在他耳边小声地汇报了几句，宋老爷伸手，秘书便掏出手机给他，宋老爷看了足有几分钟，脸色越来越沉，从老花镜下抬起视线望了对面的商商一眼。
商商平静地回应他的视线，眼中有礼貌却冷淡的笑。
这一顿早茶吃得极安静，宋老爷一句话都没有，宋太太也不敢放松，只时不时抬手招呼客人多吃，大哥宋思言是一副戏谑的表情，打量着宋棺与他身旁的未婚妻。
商商与宋棺偶尔给彼此夹块点心，两人既不过分亲密也不至于生疏，似乎都预料到用餐过程会这样尴尬，反而乐得清净，安安心心地饱腹。
下楼离开的时候，宋老爷连招呼一声的场面话都没说便坐了上车，大哥跟着上去，宋太太无可奈何地拍了拍宋棺的脸颊，轻声道，“你送商小姐回去吧！有时间记得回家饮汤！”
车门关闭之前，宋棺明明白白地听到父亲责备母亲说，“以后别随便叫人一齐饮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与我同台食饭的！”
商商听见没，宋棺不确定，回过头去看她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车走远。
“既然猜到会是这样，何必过来呢？”宋棺问，“在教堂随便编个借口走呗！”
“那会不够时间。”
宋棺不解，商商轻轻笑了笑，又告诉他说，“突然得知你已经订婚，宋老爷会立即派人去起我的底吧？只是教堂那点儿时间恐怕不够，饮餐茶，应该差不多。”
惊得说不出话，过一阵才感觉无语，“你就算先走了我阿爸也会下令去查的，你不来我阿妈起码还能舒舒服服饮这餐茶。”
商商的眉毛挑了一下，听出他话里的含义，“所以这一家人，你只重视阿妈的感受？那倒省事了！”
“省什么事？”
“这样的话，突然订婚又悔婚，你只需要安抚她一个就可以了。”
宋棺被气笑，“所以......在教堂我们才刚订婚，饮了餐茶你又要悔婚吗？”
“不是我，是你阿爸。”商商避开他的视线，偏了头去看远方，“刚才你阿爸的秘书进来，是给他看我的背景信息吧？我猜......等到今晚？你阿妈会得了他的指令，打电话劝你悔婚。”
“所以你连这一点都想到了，才决定借我过桥的吗？是什么时候计划的？”
“只是碰巧而已，”商商淡淡地答，“碰巧看到你同家人等着入教堂观礼，而我又需要教堂的会籍资格，以我们的交情，你不会这点忙都不肯帮吧？”
“什么？”宋棺惊得一双眼瞪大，“交情？！我同你有过什么交情吗？”
突然他又回过神，“哇！你就是在教堂门口见到我的那点儿功夫就已经计划了这么多吗？还猜到不过一餐早茶的时间我阿爸就会下令叫我悔婚？”
商商不答，宋棺望着她发怔，不禁感叹起，“你可真是了得啊！怎么会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谎称是我未婚妻之前都没想过要征求我同意吗？”
“时间来不及......”
“更重要的是，”宋棺打断他，“你有想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被别人知道你被宋家悔婚，对你的名声会有什么影响吗？”
“你打算向其他人说吗？”商商问。
“这是重点吗？”宋棺说着又更感到无语，“你好歹是个女仔人家，订婚悔婚这些事对你来讲一点都不在意吗？能随随便便就和你一个并不了解的男人以这样的方式扯上关系？”
“我来猜一下，你这次又是想要报复哪一个吧？是今天去教堂观礼中的一位？所以你在教堂外面想办法要进去？”
见商商沉默，宋棺的脾气爆发，几乎是吼着问，“你应该不至于自私到这个程度，一边利用我，一边想要报复在我家人的身上吧？”
“你也是在那间教堂接受洗礼的吗？加入教堂多久了？”商商反而问起他。
“十几二十年了。”
“你能就你的了解讲给我听吗？你所知道的教堂是什么样的？”商商又问。
宋棺再一次被气得笑，“你还真是只管你自己想要的。”
别过脸去冷静了一会儿，宋棺又看向商商说，“你到我铺头去订几副棺材吧！当作报酬！”
见商商讶异便挑衅地问她，“怎么？不乐意吗？平常活生生的人是用不上买棺材，但你不是还能买去烧吗？我要不给你个折扣？”
“虽然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气什么，但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平静一些，就可以。”商商冰冰冷冷地答他。
忽然，宋棺仰面朝天，嘴咧开成怪异的角度，痴痴地笑了很久，小声念着，“怪我，怪我！怪我对你期待过高了！”
“三副！就你上次买的那种！新品！”
“OK。”商商点了点头。
宋棺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怒气，一边告诉商商，“那间教堂从来不随便收信徒，除非是原有的信徒介绍来的，被介绍的人还得是与介绍人非常亲密的关系，一般须是近亲属。你既然能借我过桥，应该早就知道这点了吧？”
商商静默着承认。
“实际上，那间教堂将接受的信徒称为会员。像其他贵宾制的俱乐部一样，所有会员入会之前都需要缴纳会费，金额可以去到天价的程度。你今天以我未婚妻的名义入会，很快他们会通知你，你需要花费多少。”
“所以每个人被收取的金额不一样吗？”
“嗯。这跟每个会员的社会身份与背景有关，身份越显赫的人要缴纳的金额越少，因为他们往往能提供金钱买不到的帮助。而且，教堂并不觉得是他们在收取费用，在他们的定义中，会员缴纳这些钱是用作贡献，他们给教堂作的贡献。”
“那相应的，教堂能提供什么服务呢？以至于他们能以这种方式运营那么多年？”
“教堂的成立者，即是第一任神父，原本是大马一位殷实商人。他来香港之后，因为缺乏人脉，做生意处处碰壁，所以他立定决心要建立自己的关系网络，并规定网络里的每一位都必须对其他人所需的帮助全力以赴，相互帮助，相互成就。”
“一开始只不过是几个人的圈子，且个个都有在大马生活过的背景，他们经常相聚的地方就是那间教堂。渐渐的，他们在香港的生意越做最大，关系网也越扩越广，到后来，已经成为普通商人无法企及的地方。”
“修女呢？其他神职人员呢？需要达到什么条件才能进去？”商商问。
“以前的我不清楚，但是从我加入之后，教堂就已经由Father Joe同Sister Mae接手，Joe是本地人，Mae是越南出生香港长大，她是神父第二任太太。至于现在教堂的其他工作人员，我不是个个都能确定，但应该大多都同Joe或者Mae有不易分割的亲属关系。”
商商变得安静，似乎是在思考，宋棺走得近了些，小声地问她，“我说了那么多，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
“其实我问过不止一遍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做现在的工作？”
“当然是为钱啊。”
“如果你说假话，还值得我再问一次吗？”宋棺有些恼了，“为钱？你在拒绝兑现德叔的支票之前，就已经拿定主意将来要将明姨的骨灰洒落在那座山头吧？怎么？德叔那二百万你还看不上吗？”
“那你不如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商商直视宋棺的眼睛，“你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好奇我为何选这份职业？”
宋棺一时竟答不上来，唯有不语。
商商浅浅地笑了下，“如果你想听真话，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永远别以为自己很了解其他人，他们迟早会辜负你的认知。”
宋棺盯着商商看，她的眼神同平时不太一样，好像掩藏着几分伤痛，令她的眼睛微微有些起雾。
突然商商的手机响起，她听那边说了几句，便简略地答说，“我现在过来。”
宋棺还来得及反应，只见她已经招手去截车了。
紧接着连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喂！”宋棺接起说。
只听得电话那头话语嘈杂，好像有不少人围在一起争吵，宋棺听见阿妈告诉他，“闫老太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