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被训得涨红了脸,只觉心里万分委屈,她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云徊的身子,为了谢家的香火着想!
眼见谢太傅已经自顾自品起茶来,不再搭理她,许氏只能将怨恨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江馥宁。
说起香火,自她这儿媳进了谢家的门,算来也有三年了。怎的肚子却连半分动静都没有?莫不是……身子有疾?
江馥宁自然察觉到了许氏不善的眼神,她只当没看见,又温声哄了谢云徊几句,便安静地低下头喝茶。
过道另一侧,太子李玄盯着她打量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裴青璋的肩膀,低声宽慰道:“阿璋,江氏之事,莫要伤心。事已至此,不如就应了父皇的意思,迎一位新人进府,也好早些忘却旧人之痛。”
“殿下多虑了。”裴青璋声线平淡,“我本无意成家,奈何家母催促得紧,不得已才娶了妻。”
言外之意,是他与江氏并无感情,又何来伤心一说。
“是么?”李玄将信将疑。
他怎么记得以前裴青璋时常带那江氏出入宫宴,这几年在外行军,裴青璋贴身的刀鞘上还一直系着出征前江氏所送的平安扣,虽绣工粗糙,针脚潦草,可他却始终不曾摘下。
裴青璋不语,伸手拿起面前的酒盏,见他无意再谈论此事,李玄也只好咽下心中疑虑,专心与他喝起酒来。
酒液辛呛,浸得喉咙滚烫。
有宫婢低眉顺眼地走上前来,为他和太子将酒斟满。
裴青璋终于抬眼,视线越过眼前跪地的宫婢,看向了坐在青檀雅案后的美人。
他的夫人捧着白瓷莲纹的茶盅,露出一截莹白的腕子,银镯贴着那片雪肤晃动轻颤,春色荡漾,旖旎勾人。
那双清丽的明眸,正专注地望着谢云徊,从始至终,不曾分神看过他一眼。
裴青璋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抬手,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
*
皇帝吃醉了酒,早早便回了乾元殿歇息,众人随之而散,这场庆功宴总算是结束了。
江馥宁悄悄瞥了眼上首的位子,见裴青璋不知何时已经离了席,只剩一张空荡荡的案几。
他没有来寻她,亦没有同谢家说什么。
看样子,是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她本该和许氏一样长舒一口气,可不知为何,她心里不但没有松快下来,反而愈发惴惴,甚至,隐隐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直至谢云徊扯了扯她的衣袖,江馥宁才心神不宁地站起身,随他一同朝殿外走去。
冷雪覆满宫道,白得晃人眼。
她思虑重重,未曾留心看路,冷不防一脚踩进深雪里,险些崴了脚。
谢云徊及时伸手扶住了她,他眉心轻蹙,却并无责怪之意,只熟稔地牵住她的手,温和道:“慢些。”
陆续有离席的宾客从旁经过,目光无不落在两人衣袖下相牵的手上,着实觉得有些新鲜,一向听闻谢家郎君清心寡欲,一心只扑在学问上,竟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自己的夫人这般亲密。
江馥宁面颊微红,不得不轻声提醒:“云郎……”
许氏还在一旁呢,若这一幕被许氏看见,怕是又要斥责她举止不端,败坏谢家家风了。
谢云徊笑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走吧,回家。”
久病之人的手,透着一股病态的沁寒,很快便渗入她掌心皮肉,似在提醒她,莫要再分神。
她深吸一口气,驱走心头繁杂思绪,抬眸看向身侧俊秀温雅的郎君,唇角绽开温柔笑意:“好。”
不远处,白梅树下,几名士兵正拥着裴青璋,热热闹闹地说着贺喜的话。
这些人都是裴青璋军中的部将,在外头打了好几年的仗,都是一身粗野性子。方才顾着皇帝在场,难免拘束,酒也饮得不痛快,这会儿纷纷嚷嚷着要去外头的酒楼再要几壶烈酒,今日定要不醉不归才好。
若换作平常,他们自然不敢这般与裴青璋说话,也就只敢在今日胆大一回,想借着庆功的名头,从裴青璋手里哄些酒来喝。
裴青璋待手下向来大方,不过一顿酒而已,他随口应下,吩咐侍从张咏去京中最好的酒楼订一处雅间,一应花销,记在他账上便可。
张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由问道:“王爷不与我们同去吗?”
裴青璋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几人对视一眼,有胆子大的,便笑着说道:“王爷可是在计较夫人之事?”
“要我说啊,王爷昂藏英武,京中倾慕王爷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呢,早晚能娶个更好的。”
“正是正是。王爷心里有事,更该和兄弟们好好喝上几杯,俗话说得好,一醉解千愁嘛!”
裴青璋按了按眉心,竭力压下心头的烦躁。为何这些人都觉得他会因江氏改嫁而黯然神伤?
他今日巳时入城,因记挂着家里,便先回了侯府报平安。那时他便已从李夫人口中得知了江馥宁改嫁之事。
他神色淡淡,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更何况当初娶她,大半都是李夫人的意思。
江家门户不大,但胜在家世清白,只那孟氏贪心了些,倒也好打发。
他为图清静,也懒得费心再挑一位合适的妻子人选,才答允了李夫人,娶了江氏进门。
身旁几人还在绞尽脑汁地说着宽慰的话,嗓音不大,在裴青璋听来,却觉格外聒噪。
他恹恹抬眼,却无意瞥见一抹黛紫的身影,娉婷立于清冷雪色之中。
今日女眷众多,却极少有人与江馥宁穿同色衣裙。是以,裴青璋一眼便认出了她。
黛紫虽美,却是最挑人的。
与雪色相衬,愈显美人风韵。
裴青璋眸色微深,以前在侯府时,他从未见她穿过这样的颜色,如今嫁了那姓谢的小白脸,倒肯费心思打扮了。
心口无端有些窒闷,许是方才饮多了酒的缘故。
裴青璋沉沉呼出一口气,才缓过来几分,便见那小白脸竟牵起了江馥宁的手,她面露羞赧,朝他盈盈一笑,清明风雪将两人亲密背影勾勒得格外分明,如若那不是他的夫人,他或许也会随口称赞一句,真是一对才子佳人,檀郎谢女。
裴青璋眼底冷戾骤现,指节一寸寸捏过,咯吱作响。
他不在乎什么颜面名声,更不在乎江馥宁为何改嫁,他只知道江馥宁曾与他三拜高堂,洞房花烛,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是他的女人。
他无法容忍他的女人,他的东西,被旁人肆无忌惮地占有。
一直不曾出声的张咏瞧见裴青璋的脸色,连忙摆手示意其余几人噤声,他小心翼翼地循着裴青璋的视线望过去,心头顿时咯噔一下,慌忙收回视线垂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张咏跟随裴青璋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自是了如指掌,自家主子那般眼神,像极了在猎场上盯着一头逃窜多时的小鹿,欲将它生吞活剥,再细细地吞吃入腹。
他隐约猜到裴青璋心中所想,只得硬着头皮小声提醒:“王爷,您、您莫忘了,夫人她、她已经嫁给了谢公子……”
话音将落,便见男人轻扯唇角,冷冷一声嗤笑。
嫁了旁人又如何?
她本来就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他抬手将张咏唤至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张咏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然而他并不敢违逆裴青璋的命令,只得应了声是,汗流浃背地退下了。
*
从清云殿到皇宫正门,路本不长,却因落了雪,不得不格外仔细着些。
走了快两刻钟,总算出了宫门,江馥宁正欲登上马车,突然跑过来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叫住了谢云徊。
“谢公子,徐司业有要事与您相商,正在平福茶楼等您,还请您移步一叙。”
似是怕他拒绝,那侍从又恭敬道,“谢公子放心,徐司业说,不会耽搁您太多功夫,至多只一刻钟便够了。”
徐司业徐闻道与谢云徊同在国子监任职,两人年纪相仿,于诗词之道上又颇为合得来,是以私交甚密。
他喜好风雅,兴至之时,经常在雨雪天邀谢云徊去茶楼赏景作诗。听得是徐司业相邀,谢云徊自然不疑有他,心道定是徐司业又从哪儿得来了什么古籍孤本,急着与他炫耀,左右那平福茶楼离此处不过几步之遥,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又对江馥宁叮嘱道:“阿宁,外头冷,你先在车里等我,别染了寒气。”
江馥宁弯眸:“嗯,夫君慢些,不急的。”
眼下时辰尚早,她也不想太早回府,今日许氏瞧她不痛快,等她回去,定然又要把她叫去数落一番。
目送着谢云徊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拢了拢怀中温热的手炉,心里琢磨着得空时该给谢云徊新裁一身冬衣才是,他冬日极少出门,今日赴宴穿的那身衣袍还是前岁在胧春阁定做的。她绣工不好,自打嫁给他,还从未亲手给他做过衣裳呢。
而且,做绣活还有一样好处,便是能凝聚心神。正好省得她整日忧思烦虑……
江馥宁一面想着,一面掀开车帘一角,俯身钻进了车中。
却不想,木榻上竟坐着个男人。
他身形健壮,肩宽腿长,轻而易举便占据了大半空间,只留给她一点可怜的、堪堪呼吸的余地。
江馥宁心口骤然狂跳,颤颤抬起一双惊惧的眸子,玄铁面具遮住男人半边脸孔,饶是如此,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巨大的惊骇令她浑身发抖,险些要稳不住身子,这可是谢家的马车,外头还有好些随行的侍卫,长街上更是人来人往,裴青璋他、他怎么敢……
光线昏昧,衬得男人眼中冷意愈发阴寒。
他俯下身来,带着薄茧的指腹捏住她小巧白皙的下颌,一寸寸用力捏紧。
“夫人,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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