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猜测在脑海中纷乱闪过,裴青璋忽地冷笑出声,张咏惊得险些本能跪地,连说话都结巴起来:“王、王爷,太子殿下还在里头等着,要、要不您,先、先进去吧?”
太子今日临时起了雅兴,约裴青璋到此地赏雪对酌,这眼看着,便要过了约好的时辰了。
裴青璋闻言,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他垂下眼皮,掩去眼底深不可测的晦色,声音淡淡:“走吧。”
*
文嘉阁里的词本还是那几样,并没什么新鲜的,几人随意逛了逛,不免都有些意兴阑珊。
出来时,谢云徊见对面新开了一家文房铺子,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便提议进去转转,挑些笔墨纸张。
“上次买的那批白宣快用完了,我见你这几日练字用的都是去年剩下的粗纸,也该买些好的了。”
见夫君如此记挂着自己,江馥宁心口一暖,弯唇道:“好。”
一进铺子,江馥宁便被掌柜手边那套印着梅兰竹菊暗色鎏金纹的黄宣吸引了目光,情不自禁地拿在了手里,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掌柜见状,立刻殷勤地向她介绍起来:“夫人好眼光,这可是泠州进来的好东西,青云观里的黄道人亲手做的嘞!统共只得了这么一刀,您凑近了闻闻,都是用上好的香料熏过的,真真是‘字字留香’呐!”
江馥宁自然瞧得出此物的珍贵,可她也知道,这样好的东西必定价值不菲,正犹豫着,谢云徊已向那掌柜开了口:“多少银子?”
掌柜笑嘻嘻地道:“这一整刀,收您六十两银子,可不算贵。”
六十两?
江馥宁惊得连忙把手中的纸小心放回原处,生怕给碰坏了。
谢家并非富贵之家,一家人全靠谢太傅那点俸禄养活,家里大半银子花销又都在谢云徊的病上,自然更要俭省着些,上月买的那些白宣,还是她见谢云徊用的纸张太过粗糙,偷偷挪了嫁妆添补得来的,又怎会舍得买这样金贵的东西?
可既已开了口,好歹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若是不买,难免遭人笑话。
谢云徊默了默,伸手摸向钱袋,江馥宁连忙拦住了,小声与他耳语道:“不过是些纸张而已,买这么贵的作甚?且这上头的花样,我本就不大喜欢。”
她自去一旁木架上挑了些质地还算过得去的薄宣,又给江雀音挑了一套文房四宝,合起来不过十两银子。谢云徊看在眼里,到底没说什么,直至走出铺子,他才歉疚地看向江馥宁,叹了声道:“阿宁,让你受委屈了。”
他郑重握住江馥宁的手,温声向她保证:“待到下月,至多下月——祭酒大人便要辞官回乡,我或许是能往上升一升的。到那时,阿宁想要什么,我都买来给你。”
江馥宁看着他严肃的神色,忍不住弯唇笑了:“说什么呢?你我夫妻,何须在意这些。”
能嫁给他已是她平生最大的幸事,又怎会计较这些身外之物。
赶在天黑前将妹妹送回了江家,夫妻俩便坐上马车,回了谢府。
新买的白宣被丫鬟们送去了书房,江馥宁却忙得没空再踏进书房一步,她心里惦记着妹妹,总是想起妹妹那身发旧的衣裳,不用打听也知道,妹妹在江家定然没少受委屈。
她记得库房里还有几块剩下的好料子,便叫宜檀都拿了过来,眼看着便是新岁了,各家哥姐儿都穿得光鲜亮丽的,她的妹妹自然也不能寒酸了。
还有她柜子里的一件白狐皮大氅,是李夫人偷偷塞进来给她当嫁妆的,她一直没舍得穿,正好改一改尺寸,就当是给妹妹的新岁礼物,到时一并送去。
提及新岁,当然也少不了给谢云徊的礼物,往年她还会给李夫人准备一份,只是如今少不了要避着嫌,只能怠慢了。
一连三日,江馥宁都在卧房里忙活着针线。
人一忙起来,心思便清静许多,不过她还是留心叫人打听着侯府的动静,听说裴青璋这几日除了进宫议事便是在军营,谢家也风平浪静的,一切皆与平日无异,看样子,他好像没打算继续寻她的麻烦。
江馥宁渐渐便放下心来,想着或许那日他是一时冲动,如今几日过去,也该冷静下来了。
这日她正靠在床头绣着裙襟上的花样,宜檀领着两个小丫鬟热热闹闹地走进来,手里还捧着好些东西。
“夫人,有人给您送了礼来,您快瞧瞧。”
那些物件皆用上好的锦绸包裹,宜檀捧着都要滑了手,江馥宁狐疑地看过去,她在京中并没有什么交好的闺中密友,能有人情往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待她放下针线,小心扯开那华美的锦绸,登时睁大了眼,一股寒意倏然爬遍全身,她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几乎连呼吸都不能了。
——那绸缎里包着的,赫然是她那日在文房铺子里看中的,那套印着四君子纹样的黄宣。
江馥宁脸色发白,知晓她喜欢这东西的,除了谢云徊和妹妹江雀音,唯有那家文房铺子的掌柜。
她的妹妹自是买不起这些的,而谢云徊素来清简,断不会特特买了这等昂贵之物只为讨她欢心,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盯着她走进了那铺子,又在她离开之后问询了掌柜,将她看中之物买下,送来府上。
不,不仅如此。
她颤着手拆开了所有的锦绸,不仅是那套黄宣,凡是那日她伸手触摸过的、问过价却没舍得买的东西,如今都一一摆在眼前了。
她忽然再一次感觉到了当时在春夕街上那股被人暗中窥伺的寒意,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无声在心中浮现。
除了裴青璋,她再想不到旁人做这件事的理由。
她白着一张脸问宜檀:“送礼的人可走了?”
“没呢,那递话的小厮还候在府门口,说是他家主子想进来拜会夫人,多年不见,想和夫人叙叙旧。”宜檀一五一十地回话。
江馥宁心口猛地一跳,险些要昏过去了。
裴青璋他、他怎么能胆大到这般地步?堂而皇之地送礼不说,竟然还想在谢府与她见面……他当真疯了不成?
“夫人,可要奴婢请他进来?”
宜檀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含笑询问着江馥宁的意思。
江馥宁连忙出声:“不必。”
她不安地望了眼窗外,见院子里空落落的,并没什么人进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胡乱捡起榻上的袄子,如同下定赴死的决心般,沉下一口气往外走,“家里不方便待客,我去与他说几句话,好生将人送走便是。”
她没让宜檀跟着,一路忐忑不安地来到大门口,远远望见一辆十分朴素的马车停在路旁,墨青色的车帘静静地垂在风中,仿佛已经等候了她多时。
江馥宁深吸一口气,缓步朝马车走去,她心中存了最后一丝希望,却在听见男人低哑嗓音时,如同微弱火苗被雨水兜头泼灭,一颗心倏然沉进谷底,死无复生。
“上来。”
男人布着薄茧的长指慢条斯理地掀开车帘一角,似牢笼的狭小出口,耐心地,等着她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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