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这天,郢州下了一场小雨,边防守将鄂州统制张世杰正带着亲卫冒雨在城墙上巡逻。
郢州城在汉水东岸,城墙依山势而建,绵延数里高大伟岸异常坚固,想要强攻无异是痴人说梦,张世杰沿城墙走过一圈,目光遥遥地注视着江对面的城堡,那是张世杰为抵御蒙古而建的新城,按张世杰对新城的设想,这两城之间需要密布铁索,水中遍布木植,另有水军于江上日夜巡逻,目的就是防止蒙古大军沿汉水南下,要知道汉水与长江紧密连接,一旦通过汉水便能顺长江直达临安,后果不堪设想。
张世杰于今二月份襄樊陷落后便被紧急调往郢州,担了个都统制的临时职位辖领东南诸州文武官员,到如今快三个月过去,新城大概建出了个模样,其他的一应布置还在紧锣密鼓地安排中。三个月的敲敲打打,江面上的基础防护是有了,按理说建造速度已是不慢,可张世杰心头仍是担忧不已,日日敦促麾下士兵修建速度再快一点,又抽调民夫来江面建工,可以说,如今郢州附近的百姓今年的头等事就是建城。张世杰麾下士卒和百姓不敢有怨,倒不是他本人苛刻百姓,实在是襄樊事在前,人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利剑,不敢掉以轻心。
张世杰望着对岸眉头紧皱,他麾下只有五千人马,可日前探子传来消息,忽必烈欲征兵十万南下取临安。以五千人对十万蒙古兵,这之间的差距怎能不叫他倍感忧虑。更叫张世杰头疼的是,早年蒙古人不善水战,大宋士兵依仗水利面对蒙古人时一直占据上风,可自从刘整叛宋,蒙古水军实力大翻身来了个突飞猛涨,大宋便连这一点便利也没有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是否极泰来,三月份时,蒙古元帅阿术、元帅刘整、平章政事阿里海牙、管军总管史弼相继被刺身亡,朝中权臣贾似道倒台,中枢上采用了汪立信的对蒙策略,这种种令局势变好的变化倒是教张世杰的忧虑稍稍减轻。
可也只是稍许。
郢州差不多是最后一道关隘了,大宋的命运几乎就在他张世杰手里。
张世杰在城墙上思虑良久,府中的守卫从下面跑上来禀告:“有个拿着汪相帖子的人来府上要拜见老爷。”
汪相?汪立信?
张世杰眉头就一皱,心里一突,心道这莫不是第二个范文虎吧。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是真的对于这些裙带关系有些不耐烦,战场上任意安排姻亲这不是瞎胡闹吗!他与汪立信交情不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人,但这人又在中枢任职,贸然得罪总不是件好事。不如就找个职位随意打发了,反正是不叫在关键职位上就是了。
在官场上历练了这么多年,如今对于这些人情面子关系,张世杰玩的是溜溜的。若此人拿着别人的帖子也还罢了,偏是汪立信的,那就少不得要去见一见。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卖人面子你就做不长久,如今在官场上的老油条哪个还不会点子“中庸之道”了。
不是张世杰有意要阴谋论,实在是这样的事情在官场上是常事,安插亲信也是安插耳目嘛,不然襄阳怎么败的?还不是贾似道就不想让大宋赢,故意使坏嘛!
张世杰从城墙上下来,本就不算好的脸色就更阴沉了。他走在城内,大街上行人了了,开着门做生意的铺子里客人也不多。都是因为要打仗的缘故,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抱着侥幸的心理,能过一天过一天罢了。
张世杰瞧见有几家门外挂着艾草,他这才想起今日是端午。
端午,最初是祭奠屈原的。
这是为国家不幸而自苦投河溺亡的忠臣啊。当年的楚国与现在的大宋是何其的相似,屈原还能投汨罗江被人祭奠千年,若是大宋也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天,他张世杰又该去投哪条河呢?
思罢,张世杰喟叹一声。
……
此时在张府的钟芙也在欣赏挂在檐下的艾草,她倒是没有张世杰这样的心思,就是单纯在欣赏节日风俗而已。仗要打,可日子也要过,她一路走来,不少人家门口处都插着艾草,挂着粽叶,她在客厅等候,张府上的下人就在置办东西,那一束束的艾草被簇新的麻绳捆着或是在檐下,或是在窗前,样子别致好看,此刻老管家正在安排人在门上挂粽叶,想来晚上府上该有粽子吃了。
不知张府上的粽子风味如何,能不能也让她混一顿饭,她来得急,路上确实没怎么吃好。
钟芙等得时间不短了,茶都上了三四回,难免有些神游。老管家告诉她张世杰去巡城了,不知道是城门离这儿太远,还是人家实在不耐烦见她,或许两者皆有,毕竟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哪有什么时间来见从上面下来的、还不知道是什么货色的“大人子弟”。
说来钟芙这次上门确实有些失礼,按理说她应该先递上拜帖然后改日再登门,这才是正经的上门程序,可她也确实有事,就只能先等着了。
钟芙的思维已经从粽子的口味发散到南北两地吃食的不同,这时,终于看到张家的下人往门口处去。
张世杰来了。
钟芙起身整肃衣容,走出门外拜见,便见一个一身盔甲龙骧虎步的老者走进府中。
说是老者其实也不算对,此人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按现代人的算法,这个年纪实在算不上老。可或许是在古代这个人均寿命五六十的时代,张世杰这个年纪已经能称得上老。
钟芙心里一哂,真说起来,她现在也说不上有多年轻,郭芙的年纪也没比张世杰小多少,只是习武之人较旁人难免看起来要年轻些。
她一眼瞧见张世杰,就知道移魂**万万用不得。张世杰眉眼含威,是个意志十分坚定的人。
她瞧了张世杰,张世杰也看见了她。她那半张脸仍是用面具遮了,但只看露出来的半张脸,眉宇间的清正神态就教人知道这不是个歪门邪道的小人。
张世杰心里一松,面上就好看几分。
两人见面客套几句,张世杰又请她坐了,钟芙掏出袖中汪立信的书信递予张世杰。
早前汪立信就说该给钟芙个校官,当时钟芙没有推脱,后来再去临安,汪立信又说起此事,钟芙便应下了,言说要来郢州,请汪立信代为推荐。
张世杰接信看过一遍,心知这确实是来投军而不是有意搅乱的人,脸上更是好看几分。如今前线的城池,有做逃兵的人,也有意气来投军的人,这些人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只是为了国家不遭受异族践踏。张世杰以为钟芙也是这样的人,不同的是眼前人有门路,能搭上汪立信,那职位便不可低了,既如此,给一个校尉当当又如何,反正找个地方先把此人安排起来吧。
其实张世杰心头还有一层顾虑,汪立信的字迹他在中枢下达的任命上见过,这信也未拆封,信上的印章也确实是兵部的印,但就算种种都对了,这也并不代表没有造假的可能呀,现在郢州是个什么情形,远在千里之外的蒙古早早就盯住了这里,这个敏感的时候,有人上门拜见要在军中任职,哪怕官职不大,张世杰都会警惕这是不是蒙古的奸细。
所以最好给个光杆子的位子先把人看起来观察观察,这是张世杰见到人之后就在考虑的事。
钟芙早锻炼成了人精,张世杰所虑她如何不知情,她此次来也不是为了求官的,甚至不是为自己招兵买马的,所以就算下面没人是个光杆子司令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不待张世杰开口,钟芙又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张世杰:“我素知大人忠义,在下旁的没有,却有几万石的粮食愿献给大人。”
粮食?
张世杰神情一空,接着眼睛一亮,粮食好啊,别说是几万石了,就是有一万石也行啊。行军打仗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是没吃没喝饿着肚子打仗啊。
钟芙递过来的是一张单子,张世杰接过一看,视线就黏住了。
钟芙给的是十万石的粮食!
他手下有五千人,十万石粮食尽够下面人吃两年了,只要不是那等加了土渣充场面的坏粮,再加上他手里原有的,尽够全城人存活,这可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张世杰的目光一下子就灼热起来:“郭贤侄啊……”
钟芙不免心中暗笑,张世杰又道:“这粮食……”
钟芙便道:“粮食在城外,由可信之人看管,大人请派一校官跟我出去清点粮食。”
张世杰立马起身:“老夫跟着你去。”
城外指的自然不是向着蒙古那边的城,而是从南边方向的城外。粮食都是从各地分舵运来的,丐帮的车架在外行走,各地帮派多多少少都要卖些面子,何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运往郢州去的,江湖的帮派中确实有不干净的,可大多懂得大是大非,不管是出于哪种考量,总是叫车队平安来到郢州。
张世杰上去查看,那些粮食不仅不坏,还都是上等的好粮,若是和次一等的米粟豆子什么的混在一起,份量只能更多,能让郢州支撑更久的时间。如今有粮了,后顾之忧基本没有了,现在要看的真就是两边军事的水平了。
清点粮食不必张世杰亲自去,他手下的士官有一个算一个眼睛都亮晶晶地奔着粮食去了。钟芙知道此时才算是得到张世杰基本的信任,到现在终于可以说明自己的来意。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张相公,咱们这边细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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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襄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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