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鲤影·下

【酉初·西市】

夕阳彻底浸透最后一块砖时,王珩的素白狐裘将将扫过渠岸残雪。他指尖裹着鲛绡帕,隔帕捏起鎏金狼头扣:“私印还掺了吐蕃金粉,范阳卢氏倒是舍得下本。”冷雾在他眉睫凝出水珠,更衬得眼下泪痣鲜艳如血。

林时往前一步避开昆仑奴扬起的鄣尘,披风边的狐毛拂过凿痕,三横一竖的阴刻里竟还黏着半片靛蓝鱼鳞——与她午间在池底发现的别无二致。这具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王珩偏头朝她这靠了靠。

“王郎君。”一柄横刀破风而来,刀刃映着狼头扣:“《唐六典》规定,日暮时分击鼓闭市,闲杂人等不得违反宵禁,违者笞三十。”

萧砚大步走到两人中间,玄色大氅上的饕餮纹被风扬起浮动,竟似真随着他步伐起伏而昂首,林时恍惚间见兽瞳闪过血色——好似盯着自己。

王珩轻笑一声,铜胎掐丝祥云纹手炉迸出的几点火星映在萧砚的眼底:“某奉敕查广运潭旧档,倒要劳烦中郎将——多多担待”

他忽然将狼头扣抛向空中,“接稳了,萧五郎。”

萧砚伸手一抓,麂皮护掌擦过扣面带起细微金粉:“掺了吐蕃金粉的范阳卢氏私印?”查看一眼后递给亲兵:“收好,回去细查。”

「哦莫,萧砚脸也很顶啊,这太平洋宽肩,这隔着大厚外套都没遮住的小细腰。如果我能抱着这样的腰,把头埋进去...嘿嘿,我将短暂原谅全世界。」

林时后退半步,重新站到了王珩背后。

借着狐裘的遮挡,林时悄悄伸出一个手指戳上了他的后腰:“表兄,这位郎君是谁?”

王珩闻言一愣,也配合林时的小心翼翼,用手遮住下半张脸,凑到林时耳边:“兰陵萧氏二房长公子,族内行五,金吾卫中郎将。不通人情,寡言少语,死板无趣。夏日倒是还有点降温的用处,冬日可得离此人远点,表兄现在就带你走。”

林时站在原地,并没第一时间跟上王珩。

萧砚收刀入鞘,后撤三步至礼距,蹀躞带铜符撞出三急两缓,皂纱面甲上的金线随着动作簌簌作响:“某僭越。韦娘子沉疴初愈,当避风邪。”

林时微微屈身:“谢中郎将关心,无甚大碍。”

王珩捻着右手指尖未擦净的朱砂:“萧中郎将何时习的医术?我竟不知,你比中医署更知寒热。”

萧砚自蹀躞带解下悬挂的错金螭纹炉,屈膝置炉于地:“代问明公、夫人安。含光门晨钟时,偶闻韦相咳声穿雾...”

林时心想:韦父身体不好?早上没看出来啊,中气十足的,也没听咳嗽啊。他们士族间社交就这样还是暗示我啥呢?回家问问去。

王珩忽然踩住暖炉边缘:“吐蕃进贡独一份的阴山螭纹炉,明时兄也舍得割爱?”他靴底淤泥蹭过兵部火漆,吐蕃金粉混着淤泥黏在上面,恰好模糊了底下压着的靛蓝鱼鳞上的粟特编号——卌七。

“学胡人跳拓枝舞?这是真打算争个花魁之首的名头?”林时挑眉看向王珩染脏的锦靴。王珩刚刚的气势全无,没好气地瞥了林时一眼:“走吧,去取你那铜钗。”

萧砚玄氅忽地展开,刀鞘突叩渠岸,震落了檐角冰凌,惊散角落黑影:“宵禁至,小鬼出,韦娘子还是早些归府为好。”

林时胡乱点点头,欲拉王珩,忽觉掌心微痒——王珩的左手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划了三道横,正是他们幼时暗号,“三”,意为“速离”。

林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个暗号的意思,微愣一秒:“快走快走,等下阿娘该训斥我们归家晚了。”

王珩挥手示意昆仑奴捡起手炉,顺着林时的力道往前走。

【酉正·波斯邸】

粟特商人鼻翼的绿松石随着烛火摇曳,枯指推开铜匣时带起一阵陈年**:“小娘子请看,这便是錾花鸟人物纹金铜钗。”

林时俯身细观,指尖拂过雀目镶嵌的珠子:“你确定?这珠子光泽不对,恐怕不是真瑟瑟石,而是高昌玻璃吧。”

她以钗尾轻叩案面,清脆如弹珠落地,“真瑟瑟石击声沉闷如雷,色如雨霁之空,其上多有铁线纹。”

商人瞳孔放大,林时已拿着钗子靠近烛火细细观摩:“且这掐丝金工——大唐掐丝多用‘炸珠’技法,金珠浑圆如粟。可这雀羽纹上焊的金珠大小参差不齐,这算以次充好吧?而且你看,这珠子都微微泛白了。”

“小娘子竟识得‘炸珠’古法!是我小看你了。”商人忽然大笑,眼尾褶皱处迸出精光。他转身在博古架暗格里取出一只螺钿匣,匣底锦缎上赫然卧着另一支金铜钗——雀目幽绿如玉,金丝珠粒细如芥子。

林时拿起钗子细看,忽然想起在大英博物馆见过的那只萨珊王朝金手镯,脱口而出:“这吹珠叠丝技法,怎么像波斯匠人手笔?你不是粟特人吗?”

商人摸着胡须开口:“小娘子果然不简单,竟还识得波斯匠人手艺。我常年于丝绸之路上,游走于各国之间,做点小买卖。此钗原本是要献给金吾卫大将军的夫人作生辰礼的,今日得遇知己,二百八十贯便予小娘子。某在洛阳尚有批西域最新样式的首饰,来日可来小店品鉴。”

王珩拿出荷包递给林时,林时摸出几枚银币推给商人:“不用,你等货到了直接送到韦府吧。还有什么金器、银器,新奇的东西的,都尽管拿来府上。”

「放在博物馆展厅里就把我迷住的首饰们,我来啦!韦府富得流油,我可得在倒台前好好享受一下富人的生活。」林时心中狂喜,也是给我当上买东西不看价格的有钱人了。

“原是韦相家的小娘子,甚好甚好,下月初三便携新品上门拜访。”商人收下银币,拿出了一个铜铃递给林时:“权当拿着玩吧,夜间挂在窗户边还能照明。”

【叮——任务完成,美貌值加一】285欢快的播报声在林时耳边响起。

【戌时·韦府】

戌时更鼓漫过檐角时,韦府正厅已完全被笼在十二连枝鎏金铜灯的暖光之中。

林时甩着波斯铜铃和王珩迈进门槛时,正见韦元庆俯身替幼弟系紧蹀躞带。十八岁的长兄卸了甲胄,眉目温润,艾绿圆领襕袍上沾着几处弘文馆特供的松烟墨痕,玉钩在他指尖转了三圈才卡进银扣。

“拾娘可算带着珩哥回来了!二人可还熟悉?”韦母笑着朝两人招手,腕间的翡翠镯子和青玉案相碰,撞出一声清脆。

她身后梳双鬟髻的小婢正拿着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琥珀色的酒液缓缓倾入越窑秘色盏,石冻春和少年腕间的那抹青绿交相辉映,衬得玉珠愈发温润,林时不自觉地被吸引了目光。

“侄请姑母安。”王珩广袖垂落,行了个标准的叉手礼:“今日随拾娘观览新辟的曲江胜景,方知姑母前信所言‘长安风物日新’,竟不及亲眼所见之万一。“

林时挨着莲花纹席刚坐下,溪头便飞来只木鸟——原是元礼从衣袖里掏出来献宝。

“阿姐看!表兄送我的机关木鹊!”韦元礼腰间蹀躞带上悬着的玉刻九章算数牌叮当作响,“表兄说这是用太原古槐木刻的,能飞三丈高!还能造梦呢!我今晚就要试试!”

玛瑙盘里的糖渍樱桃被他撞得滚动起来,韦母忙用银匙扶正:“仔细你阿姐新裁的联珠纹罗裙...”

林时摸摸元礼的头,接过了木鹊。

「王珩这个嘴上不着调的,还造梦呢。大美人虽然性格恶劣,但是脸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洛阳今岁新贡的鲁山花瓷,听闻姑父近日对养鱼感兴趣,家严特嘱我亲自送来府上。”他身后小厮捧上缠枝纹鱼缸,水面浮着的睡莲舒展如星,红玉鲤交织于其下,更添几分野趣,“拂林国贡的蓝玉莲,夜里能泛荧光。”

元礼忙吹灭近处烛火,果然见莲瓣漾起月华般的清辉。

韦父满脸笑意:“闻道太原今年春茶极佳,开岁可要讨你父亲一饼尝尝。”

”东跨院的竹韵轩前几日就已收拾妥帖了,珩哥儿且安心备考,缺什么只管同姑母要。”

韦母吩咐婢女将一碗药膳端到王珩案上:“你母亲信中说你起身时身子不爽利,刚好和拾娘两人这几日呆在府中,好好养养。”

王珩只点头应下。

酪浆的甜香漫过屏风时,韦元礼已枕在王珩膝上酣睡,少年广袖半掩着幼童,指尖在案面勾画:“表兄可记得你七岁那年带我们去龙首渠摸鱼...”

“你滑进泥潭湿了半幅《急就章》,抱着残卷哭了两日那次?”韦元庆从怀中掏出泛黄纸页,“如今可还要?”

烛火跃动间,林时瞧见那残破字帖上歪歪扭扭的批注——“元庆兄大坏!”,乐得笑出了声。

“表兄读书辛劳。”王珩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把错金匕首双手递给元庆:“这上面的螭纹是某亲手所刻。”

韦元庆挑眉:“今天怎么性子这么好?我笑你童年旧事,你非但不恼,竟还送我礼物?”

元庆伸手接过匕首,顿时笑出了牙齿:“不过你这歪歪扭扭的龙须,可有损你这太原王氏最最最出色,什么都会的郎君名号啊。”

“庆表哥可知?”少年指尖轻弹螭纹歪须,“这龙须正是照着你七岁那年跌进渠里,湿发打结的模样刻的。”

林时举着金杯啜饮,看着长兄怒然抬手朝着表兄打,王珩碍于元礼在他膝头只能小幅度左右晃着躲避。

“叭,你看他俩。现在才有点十八岁男大和十六岁男高的感觉啊。”

“姐,你又咋知道他俩年龄的?我还没和你说啊。”

“不知道,就是好像知道。”

韦元庆将青布包裹轻推至林时案头:“圣人今日赐的孔雀罗,说是西域最新技法。”流光溢彩的布料甫一展开,织锦映着烛火流光溢彩,“拾娘不是念叨着要裁新衣?明日便可叫绣娘上门,顺便多做几身春衣。”

檐角铜铃忽地发出几声脆响,萧砚的皂纱面甲映着星斗入厅,玄氅振落些许细雪:“某奉敕送金丝鞍来。”他掌中托着的鎏金莲花纹马鞍上赫然绣着一只意义不明的涂鸦,惊得林时一口果露呛在喉间,这不是她幼时画的小狗吗?

“圣人说...”向来冷肃的中郎将嘴角略扬,“韦小娘子开春的马球赛,可某要再抢禁军的马。”

满堂哄笑声里,一方青帕适时地递到林时手边,林时连抓起捂嘴狂咳:“大恩不言谢,等下替你打兄长。”

王珩眼尾泪痣映着烛火,在案下递给她几块花乳酥:“你就哄我。” 温热的甜香混着少年袖间零陵香随风飘来。

堂屋外,一道穿着嫩黄斗篷的人影提着灯笼走来。

《大唐开元礼》卷六十八载“铜符三急两缓为问疾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鲤影·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陷落春日

狩心游戏

雪夜新婚

当老实人扮演渣攻后[快穿]

顶A校草的阴郁beta室友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赶Due顺便拯救全家
连载中涉江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