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择做的是实业。”祁廷远补充，“干实业，就先活下来再说。花里胡哨的东西，可以暂放一放。”
“而且上一次，你碰到问题，只想到找家里，甚至钻牛角尖，非要家里援助。但爷爷早就提过的，你有很多朋友，你可以打动他们。仅我所知，边汇和顾亿就一直观察着你的动向。不过现在，你似乎也明白可以发动朋友们了。”林竹道。
祁蔚没料到她想要的“咨询”只有这么短短几句话。她都打开录音笔了，打算以史为鉴，逐句分析、解剖她的失败。“就这些？”
林竹道：“蔚蔚，你一直远超我们所期。”她说罢，转向祁海升，等他一个“裁夺”。
祁海升从不在孙女面前耍脸色，祁蔚还以为爷爷会一直任她放肆。但其实，祁海升始终对祁蔚不打招呼跑去香港这件事有所不满，为此生了好大一通气。都是林竹和祁廷远在上头顶着。
林竹的意思是，孩子这回不是一腔脑热，该放手让她去试试。但不知祁海升能否答应。
祁廷远亦是不动声色地看着父亲，等着他的回答。
祁海升握着拐杖，看向祁蔚。浑浊的眼睛望过去，从毫不遮掩的年轻瞳孔中，看见了挥斥方遒的野心。这一代人成长在过于富足的生活中，他们已经逐渐失去了蓬勃奔腾的生命力。这样的眼神，祁海升只从少数几个孩子眼睛里看见过。
祁蔚不明白爷爷对她的期待。但或许，不必明白。她已经以另一种方式，走上了祁海升为她规划的蓝图。
祁海升挂起皱纹，对祁蔚笑了笑，“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祁廷远松了口气，笑道：“失败了就躲回家里来。”
————
“失败了怎么办？”夏招昭咽着口水，问。
Rose看了一眼便利本，“这是我们筛选的12家工厂里，用料和剪裁最好的，如果没谈下，咱们就要重新找了。”
祁蔚拍了拍手里的黑色垃圾袋，里边都是现金，“失败了就换下一家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招昭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会失败。”
祁蔚拎着现金，率先走进工厂里，“我花大价钱学到的事情之一，就是失败也不可耻。”
夏招昭请了三天年假凑上周末，陪祁蔚和Rose在华江县走访“小义乌”。这里像义乌的一个切面，成百上千家工厂专注在纺织业上。很多外国人用黑色塑料袋拎着钱来，拎着样品走。
祁蔚千挑万选找到了一家可以满足他们生产所需的小工厂。但金子总会被争抢的，好几个商户巴结着他们。这家工厂的产能又满足不了这么多订单要求，老板就让商户跟他谈，一轮一轮比。现在到比价环节了。
比钱，祁蔚怎么能输？昨天下午就在银行取了一摞现金，拎着来谈。
Rose跟夏招昭道：“昨晚我都不敢闭眼，生怕有人翻进旅馆偷钱。”
夏招昭说：“我也是。我还没见过这么多现金。”
两人家境相似，对钱的感知也相似。Rose觉得夏招昭有种朴实的可爱，夏招昭喜欢Rose的踏实可靠，一路上话题都很多。祁蔚带着她们，就像带着两个小狗腿。
她们仨走进工厂老板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里边也放了四台缝纫机。四十多岁的老板把四个女工喊出去，这才抽着烟谈事。
“祁老板，你要怎么谈啊？”对方递给祁蔚一支烟。他虽然叫祁蔚“老板”，但根本就是调侃，他没把三个丫头片子放眼里。
“实打实地谈。”祁蔚把垃圾袋放在桌上，桌面轻轻震了一下，把祁蔚放下的那支烟震到了地上。“我跟你谈的不是小生意，为了表示诚意，我按昨天谈的批发价，把第一批的钱全带来了。”她打开袋子，红票子瞬间让老板眼睛都直了。
做小生意的垫资能力都不强，最怕回不了款。一旦哪批货出去，没收到钱，工厂就在风雨里飘摇了。许多小工厂、小公司就是这样倒下的。关门大吉后，老板就得去“欠钱的大爷”家门口跪着求人了，春节都在要债路上。
“第一批全款带走。”祁蔚说，“第二批我争取做到三个月内付清尾款，第三批八十天内。后续销量打开，我尽力做到45天内就付清。这些可以写进合同里。”
“真的？”老板此时已经把祁蔚当大爷，他拿出验钞机，一张张检验真伪。验完还要手指沾了口水，麻溜地数着一沓沓钱，眼都红了。
“而且以后我需要的货会越来越多，你的钱包会跟着我，越滚越大。”
“你是富二代？”
“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代，你觉得行的话，我的身份证、营业执照，还有征信证明今天都可以给你验。不过我要得急，11303号冬季女士打底衣你得在下个月初就交付给我。”
老板已经不觉得面前这个丫头片子嫩了，他恨不能现在就把钱锁进自己的皮包里。“祁老板大气，好、好、好……”
就在Rose准备拿出资质证明和合同时，这老板又逐渐冷静下来，面露几分难色。
“还有问题？”祁蔚问。
“哎呀，”老板尴尬道，“你后边还有个客人，我等他来谈了才能给你答复。”
“行，你尽早谈吧，我也再看看别家。”祁蔚唰地拿起塑料袋，把钱套上了。
老板恋恋不舍地抽出手，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你是爽快人，我也不耽误你。要不然你到两边我兄弟工厂看看？用不了几时我就谈好。”
“成。”祁蔚站起身，拎起钱就走。
“老板……”Rose想说差点就签合同了，要不然咱们再争取一下，当场敲定最好。但祁蔚给她使了个眼色，压住了她的话头。
直到走出工厂，祁蔚才道：“忘了我们之前怎么被代工厂坐地起价吗？别把我们的底价都显露了。”她让Rose再把现在的价格放进成本框架里，算一下他们的利润率——Rose转学新闻传播之前，大一是金融系的，学过经济学，心算很快。
Rose报出的价格和祁蔚估算的差不多。祁蔚道：“咱的底价就在这了，再退，我们吊牌价也得拉高。谈不成就算了，再找找。”实在不行，就再往这家工厂的上游找，从布料源头开始。
不过这样就拉长时间了。祁蔚得权衡利弊。
“先吃饭吧。”祁蔚说。
这会上午十一点，路边摊开始营业了。在工厂午休前把饭吃了，不用浪费时间在排队上。
夏招昭早饭没吃饱就跟着祁蔚出来了，一听能吃饭，立刻去打了三份饭菜。她手脚麻利地掏出小瓶装消毒水，把路边一张矮凳擦了一遍。打开盒饭，又用随身的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一双筷子，递给祁蔚。
而她自己草草坐下，准备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现Rose诧异地瞪着眼睛看她。
夏招昭一瞬间尴尬脸红了，“我、咳，我跟你说过吗？我以前是蔚蔚的伴读……”
“哦——”陪太子读书。Rose懂。
祁蔚确实早就习惯了夏招昭在生活里处处替她打点好，一时间也没想起她们之间早就结束合约了。她没觉得尴尬，但有些心疼夏招昭。
“你家里还找你要钱吗？”祁蔚嚼着真正的路边摊炒粉，随口问道。之前夏招昭决心和家里断开联系，可是到底没断成功。
夏招昭说：“要。不过我每次回家都装穷，骗他们说我月薪三千，拿不出钱。他们除了怪我没本事，也干不了别的。”
“你干嘛不跟他们断掉？他们拿走你这么多钱了……”
“我还是想，有个能回去的地方吧……”夏招昭道，“你说我爸妈是正常父母，但他们又从我身上吸血。你说他们不正常，但我在外边读书这么多年，他们换新家都一定给我留房间。”
“兴许他们是为了吸血，所以讨好你。”Rose一筷子扎进夏招昭心里。祁蔚也这么想，但她还没说出来。没想到Rose也是个口快的。果然是人以群分。
夏招昭又是埋着头吃饭，只抬起一点眼皮，尴尬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吧……但是我现在不给钱，家里也还是有房间……我奶奶每周都给我晒被子……”
Rose还要说，结果被祁蔚用一个兰花干堵住了嘴。“赶紧吃饭。”
祁蔚有点理解夏招昭。她和祁蔚嫂嫂就像两个不同层级的同类型女儿。被家里要求回报，但也的确从家里得到过爱。恨不能恨彻底，爱也爱不纯粹。很拧巴。
辜曦比夏招昭幸运的一点在于，辜曦的家庭条件更好，她在丰沃的土壤中昂首向上。而且辜曦很早就遇见了她的缘分，即使没有原生家庭，她依然有家可回。
祁蔚打开手机，在尘土飞扬中围观哥哥嫂嫂。他们没出去度蜜月，只打算在浅沙湾的别墅里，安安静静地过一周。辜曦发的照片里，看得出来他们俩都待得很高兴，睡懒觉、跳舞、牵手散步、看看书……有种老夫老妻的平静。
祁浙说毕竟他们在一起十几年了，什么刺激的事情没做过。能把日常过得幸福，才是爱情。
祁蔚觉得这话没错，不过她还是喜欢热烈的、激情的，七十岁还能一起飙车的。
“老板，有情况！”Rose摇了摇祁蔚，打断了她的对话框。
祁蔚抬起头，见工厂老板陪着穿灰夹克的大爷走进工厂。看老板那奉承样，十有**这个一副官腔的大爷就是下一个商户。
二十分钟后，祁蔚接到了工厂老板的电话，对方痛心疾首地说，他们的生意做不成了。
祁蔚听他的语气，就问：“你被威逼了？”
“那倒不是……”
“你一定是被威逼了。”祁蔚蹭地从马路边站起——因为动作太快，输血跟不上，眼睛还晕了一会，“我这就替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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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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