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圆月高挂,银辉遍地。
荒寂山野中,一个女子身穿暗紫劲衣,在山道上落脚如飞,轻捷如燕。
她名叫齐燕,匆匆上山,为赴山顶之约。
匆匆,是因为她起先不想来。
江湖行骗且黑吃黑,直如刀头舔血,上回大赚一笔,足以见好就收,拆伙不干了。然而,同伙多年的那人送信来,说必得再干一票才圆满。
那人狡猾无比、心狠手辣,擅长玩弄人心、杀人灭口。
她无法拒绝。
好在那人一向对她说话算话,当年说会带她逃出贼窝,就真的逃出贼窝,说带她赚大钱,就真的赚大钱。
所以,他说是最后一票,应当就是最后一票。
可到底心不甘情不愿,拖拉许久才出门,等齐燕匆匆赶到山顶时,山顶斜坡的草地上,已经停着一辆华盖马车。
湛湛月光下,照夜狮子马通体雪白,朱漆车架繁复精巧,銮铃随风而动,清音悦耳。
锦绣车帘从里掀开,探出一张清俊面容,带着微微笑意,“还以为你不来了。”
初相识的时候,他叫薛风。
薛风生得不错,经过修饰,愈发人模人样,但是黑心肝。
齐燕止住脚步,问:“这次要宰哪只肥羊?”
“这里清幽静美,正适合风花雪月,你怎么一开口就是宰肥羊?”
薛风叹息着,伸手挽起车帘,露出半身。
一身月白缎袍,光泽如水,配着银饰玉器,衬得他身形挺秀,风姿潇洒。
总有人认为,骗子该像地洞老鼠一样猥琐,殊不知厉害的骗子往往包装华丽,一现身就能让以貌取人之辈晕头转向。
齐燕移开目光,闷声不应。
她上回出走,便是因为说不通,此时也丝毫不想叙旧情。
薛风倚着车壁,懒洋洋看她,“肥羊么,我以为你到了栖霞岭的地界,就能猜到。”
“栖霞山庄?”齐燕忍不住加快语速,“可栖霞山庄的庄主仁义无双,有口皆碑。我不想骗这样的人。”
“旁人说的话,不妨你自己去看看。若他真是个君子,这一票就作罢。”
话说得洒脱,但薛风目光笃定,胜券在握一般。
齐燕试探:“难道你已确定他是伪君子?”
薛风淡笑不语。
齐燕有所意会。
他二人从小长在贼窝,早先行骗是被迫,后来却是主动而为。
行骗时,一步步精心设计,让人落入网中无法自拔。这在某种意义上,好似一门揣摩人心的技艺。
薛风是此中高手,总能通过一些细枝末节,敏锐察觉谁伪善,谁佛口蛇心,谁呆里藏奸。他从未出过差错。
只是,他并不在意下手的对象是好是坏。
为此,齐燕总要亲自踩盘子。
即使薛风指称要对付的人不是好人,她也要独自去打探一番。
*
栖霞岭有个栖霞镇,靠山临水,田地房屋众多。据说,栖霞山庄在此置办了不少产业。
齐燕扮作柔弱孤女,背着行囊,走在街头,偶尔听人说起栖霞山庄的庄主。
“去年收成不好,廉庄主一听说,就给我们免租了!”
“之前西街失火,一片房屋都烧了,廉庄主安置大家,不收一文钱,还给重建房子呢。”
……
常人为生计所困,只要对他们慷慨大方,就能赢得好口碑。廉庄主如此大方,是否有沽名钓誉之嫌?
齐燕脑中闪过此念,又连连摇头。她定是受到薛风的影响,先入为主了。
街边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走来,朝她招手笑,“姑娘,你从哪儿来?”
齐燕回看,见妇人打扮朴素,除了一枝梅花银簪,再无别的饰品,但衣着用料细看起来却是不凡,普通人家恐怕受用不起。
她腼腆一笑:“大婶真是眼明心亮,我还没开口,就瞧出我是外地人了。”
妇人呵呵笑道:“你这般标致模样,含羞带怯惹人怜,若是栖霞镇的人,我怎会不认识?说吧,你是来投奔亲戚的,还是路过这里?”
齐燕的面相清白无辜,容易取信于人。
她低了低头,避开妇人热情的目光,小声道:“或许该说都是。我爹娘出海做生意,三年没消息了,最后的来信提到栖霞镇,我想在这边打听一下过往的商船。”
妇人一听,掩口道:“哎呦,这就难了。每个月都有七八条商船经过渡口,你爹娘三年没消息,说不好……”
出海生意是风浪中赚钱的买卖,商船一遭倾覆,往往人财两失。
“我知道,可是……”
齐燕说话间,红了眼眶,泪水簌簌往下落。
“别哭啊,这大街上的。”妇人着急忙慌,拿出一方白手帕为她擦泪,“家里还有人吗?怎地让你独自出来?”
齐燕低声哭诉:“我是叔父叔母照看着长大的,本来应该感恩戴德,可前些日子叔父为了一笔聘礼,要将我嫁给一个老叟,我实在不愿,就自己跑出来了。”
妇人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这附近有认识的人吗?”
齐燕摇摇头,随即有所醒悟一般,将行囊抱在胸前,往后退缩。
“别怕。”妇人温和笑道,“我找你说话,是因为看你风尘仆仆,长得又讨喜,恐你遭人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提供一个暂时的去处。知道栖霞山庄吗?”
仿佛怕被拒绝,妇人一口气把话说完,直道出栖霞山庄。
旁边摆摊的老板一直在听,此时附和道:“姑娘,她是栖霞山庄的寄梅姐,很会照顾人,放心跟着去吧,不会吃亏的。”
齐燕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妇人。
妇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让你叫我姐,未免把我叫得太年轻。你可以叫我梅姨。”
“那燕儿就多谢梅姨了。”齐燕柔柔一笑。
这一切,正合心意。
进入栖霞山庄,便于了解廉庄主,还可以充作内应。
过去很多次,她都曾这样骗取信任,和薛风里应外合。
当然,如果廉庄主真是个君子,她会悄然离开,并让薛风放过他。
*
栖霞山庄,离栖霞镇并不远。
走出栖霞镇,抬头一望,便见青山绿野间有座大庄园,乌黑的檐角高高翘起,雪白的高墙曲折环绕,有繁花满枝伸出墙头,深红浅粉,将屋宇点缀得生机盎然。
寄梅遥遥一指,齐燕趁机打听。
“梅姨,我听说栖霞山庄的庄主是仁义之士,不知道相处起来是怎样的?”
寄梅神色僵硬一瞬,转而笑道:“我们庄主生性宽和,平日甚好相处。人家说他仁义,是因为他这人太过心软,有人求他办事,不管多难的事,只要多说几句,他总会答应,风里来雨里去,刀山火海全都敢闯。”
说着,她笑意尽消,竟似忧伤,“他的仁义,就是为别人而活。”
齐燕只好道:“如此为人,着实令人钦佩。”
栖霞山庄门楣高耸,远看威武,近看精致,那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四字,无疑是大师手笔。
齐燕默默观察,随寄梅进入山庄,一路上畅通无阻,只见偶有人迎面走来,都主动向寄梅问好。
便是年纪大的仆从也客客气气道一声:“梅姑娘,今天回来得早啊。”
寄梅只笑着点点头,有些管家的派头。
齐燕四下观望,面带疑色。
寄梅问她:“怎么了?”
“请恕我冒昧。”齐燕抿唇,微露腼腆,“都说富贵人家仆从如云,可栖霞山庄在外颇有名气,内里建设也很气派,怎么却少见人影,略显空荡?”
寄梅无奈笑笑。
“我们庄主耗费精力为别人办下许多事,分毫未收。庄里的收入主要靠山下田地,逢流年不利,还要减租免租,施粥发粮,自来少进多出,怎能养如云的仆从?”
听着合乎情理,齐燕略微动容,“原来如此。”
寄梅道:“但无论如何,山庄有百年家底,除了不能奢豪度日,并无钱财困扰。我会尽快派人搜罗商船的消息,找到你爹娘的下落。在此期间,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受到这般体贴,齐燕道完谢,不再多话。
穿过繁复的花园和廊道,走到一方别致的院落,寄梅停下脚步。
她虽仍笑得热络,但眉间微蹙。
“燕儿姑娘,有件事,我应该早点和你说。”
齐燕淡定道:“梅姨尽管开口。”
寄梅语带歉意:“我带你回来,一方面是看你模样好性子好,身世却可怜,忍不住怜惜,另一方面是因为山庄里也正需要人。”
“要做事?”齐燕有些意外,但还是露齿一笑,“没关系,我带的盘缠不多,本来也准备找事做。”
寄梅舒展眉头打量她,“真是个好孩子。瞧你这手细腻如玉,在家的时候没干过活吧?”
齐燕微微低头,“只念过些书。”
寄梅道:“念过书再好不过,我们少庄主喜欢念过书的人。”
“少庄主?”
齐燕恍然想起,廉庄主是有儿子的,但鲜少出门,没什么人见过他,只听说过名字。
却见寄梅笑得和蔼可亲,说得理所当然。
“我说的少庄主,就是庄主的儿子。
“他本来有个婢女,可惜,前些日子因风寒过世了。我想为他再找一个年纪相仿的婢女,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正好遇见你,觉得是天赐机缘,就把你领了回来。
“说是婢女,其实只要陪着他,做些端茶送水的活就好,这你愿意吧?”
若真是傻乎乎的小姑娘,被带进这山庄,看到庄园繁华美景,又听说庄主仁义无私,兴许就卸下了心防。
可齐燕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岂止这点眼界?
况且廉庄主是否有问题还不好说,他的儿子……接触一下倒也不坏。
齐燕含笑点头:“自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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