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生毕竟是个地仙,善用仙法,御风飞行不在话下。烛雁以为他跌下后会自行飞上来,遂停在半空等待。可她空等良久,也不见人飞上来,只好壮着胆飞下悬崖。
她一边往下飞,一边喊人,喊了半天却听不见应答,不由慌神。
烛雁道行浅,下方又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她不敢再往深处探查,只得赶回空桑山禀报西鹭。
澜生如今生死不明,西鹭本可以不管不顾,毕竟休书已送到他手中,从此各分两路。
路蛮蛮颇讲情义,好言好语地劝她:“你们毕竟三百年夫妻一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做妖,咱不能太绝。”
西鹭听见这话,险些笑出来。
笑他们与曾经的自己一样,不知澜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良的小道士,无情绝情才是他如今的模样。
可这‘孽缘’归根究底是她亲手结下的,恶果该由她自己吞,辩解只会突显昔日的自己愚蠢至极。
但路蛮蛮所说也并非毫无道理——倘若澜生真的摔死在崖底,他如今尚未除名,按照族规,她还得将他的尸首带回来,好生安葬。
***
西鹭和路蛮蛮赶至八风岭,已是次日清晨。
厚重的云雾好似绵延百里的水纱,柔和地罩在山头。清风拂过,青翠碧绿的山岭方见轮廓。
整个八风岭呈东阔西窄的盘状,地势自东向西逐级抬高。东面平坦,林间有湖,最宜居住。西鹭与澜生住了近三百年的家,就建在东处的林间。西面则多为险峻的断崖,悬崖底下深不见底。
她二人匆匆赶来,就是要去西边的深渊找寻澜生。
*
路过东边山林,不远处可见一棵棵错落有致的火红树木,在整座绿葱葱的山林之中格外醒目。
那些是凤凰树,原本只生长在丹穴山,由上古凤凰浴火后,泣血滋养的梧桐变化而成。
百年前,西鹭正经历千岁蜕解劫。因她曾救澜生而折损了百年修为,虽历劫成功,却是九死一生。妖帝去天庭找来神医救治,神医说凤凰树的脉液可补足她耗损的元气,澜生便火速赶往丹穴山。
事后她听妖帝讲述:神医说只需脉液即可助你康复,但听凤凰树有助你提升功力,他便来来回回跑了十趟,总共挖来近百株凤凰树。
西鹭望着远处红得似火的树叶,不禁陷入回忆,思及他舍生浴火为她连根挖出一棵棵的凤凰树,思及他彻夜不眠地守在自己身旁。
也正是她痊愈之后,寡言的他愈发淡漠,更不复往日的柔情。
直到将她囚禁,甚至挖她的心……
西鹭气息一乱,赶忙别开视线。
远处那堆凤凰树扎眼,路蛮蛮自然也瞧见了,下意识谈起:“听说凤凰树是凤凰族留在世间最后的灵息,断不得。倘若不是天帝派仙官制止,澜生当真会将丹穴山的树挖尽。”
说着,她偏头看向西鹭,又道:“当初神医提议将你带去丹穴山治疗即可,但澜生说丹穴山过于炎热,恐令你不适,这才把树给挖过来。”
“呵!”西鹭直视前方:“他就是个死脑筋,费些不该费的劲。”
路蛮蛮笑道:“他的死脑筋还不是为着你。”
西鹭冷下脸:“别人可以破镜重圆,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已经碾成粉,圆不了。你要是打算劝和,还是死心为好。”
路蛮蛮瘪着嘴:不劝就不劝嘛,凶我作甚!
***
不多时,二人抵达西边的悬崖,站在崖边往下望去,视线却被下方的云雾遮挡。
“走。”西鹭纵身一跃,扎眼没入云海。
“嘿?嘴上说不管他,跳得比谁都快!”路蛮蛮随即跃下。
穿过厚厚的云海,灰黑色的崖壁豁然映入眼前。延伸百丈的悬崖十分陡峭,根本没有可攀附的平台亦或藏身的洞口。
西鹭依着记忆,寻到一棵爬壁树,便叮嘱路蛮蛮:“深渊有镇妖的阵法,你不便下去。你以血雀之身待在树上,我去寻他尸身。”
路蛮蛮听见‘尸身’二字,扎扎实实翻个白眼。澜生即便没被摔死,恐怕也要被阿姐给咒死。
她瞄了眼下方黑洞洞的深渊,难免心惊,“若是遭遇无法应对的情况,阿姐即刻上来,咱们另想办法。”
“嗯。”西鹭将身一转,快速往深渊飞去。
她曾来过这儿,此处之所以深不见底,是因山崖的颜色犹如黑炭,光线尽数被吸收,越往下越漆黑。
她修为胜过路蛮蛮,可以抵制镇妖的阵法,但也不宜久留,遂飞得极快,不多时便到了底。
不过……这脚感怎么硬中带软?不似地面那么扎实坚硬?
西鹭又抬脚踏了几下,确实和地面不太一样,还有些陡。
她手指轻捻,施法燃火,火光霎时将四周照亮。她低头观察,这才发现自己踩的不是地面,而是一具趴着的人背上。
虽未看见他的脸,但西鹭认出了这件芽青色衣裳。
她即刻往旁边一跳,再蹲下来,抓住他的肩膀翻一翻。一张伤痕交错,血迹干涸的脸便展露在眼前。
*
路蛮蛮等不到半个时辰,就见西鹭背着个人飞上来。她连忙飞过去,仔细观察她后背这个衣裳破损、满脸是血的男人,是澜生!
可这双眼紧闭,毫无生机的样子……
“还活着么?”她问。
西鹭叹了口气:“活的。”
路蛮蛮暗暗松一口气,活着就好。
“既然活着,阿姐叹什么气?难道要他命断渊底才好?”
西鹭眉头一挑:“不好么?”便转身往东边飞去。
“你....”路蛮蛮盯着她身后:狠!阿姐是真的狠!
*
回屋的途中,恰好路过林间的小湖。西鹭松下肩头,麻利地将澜生扔了下去,哗啦啦溅起一片水花,将路蛮蛮惊得呆住。
眼瞅澜生的身子正慢慢往湖中沉去,就要淹没在湖底漂动的水草中,她着实焦急。可身旁的西鹭却双手抱胸,冷眼观望,瞧不出半点紧张。
该不会看他坠入深渊没死成,阿姐发狠,欲……杀姐夫吧!
路蛮蛮心下骇然,抓住西鹭的手臂,劝道:“阿姐,你如今纵然对他再无情意,也不能起杀心哪!他虽只是个地仙,但入了天庭的仙籍,刑官若调查追究,阿姐恐受牵连!”
“谁说我要杀他?”西鹭道:“他满脸是血,浑身污泥,还要我这前妻拿着手帕给他轻抹细擦?”
说罢,她抬手施法,手中百根金线飞舞,嗖地钻入湖中,将澜生牢牢缠住,并将他拽离湖面。
不杀就好……路蛮蛮心中大石正落,就见那些金线开始疯狂摆动,一会儿把澜生砸进湖里,一会儿将他捞上来。
整座湖哗哗啦啦,荡漾不休。
路蛮蛮只怕本就虚弱的澜生要被硬生生给砸死,赶忙叫停:“干净了,应是干净了!”
西鹭这才将澜生拽到湖边,在草地滚了两道,最后四仰八叉地躺着。
路蛮蛮急急冲过去,蹲在澜生身旁,剥开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脸颊和额头均有大小不等的伤痕,但脏泥确实已洗去。
她扭头朝走来的西鹭说道:“阿姐你瞧,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西鹭的视线并未在他脸上停留,弯腰拽住他双臂,将他往自己肩头一撂,转身就走。
路蛮蛮看着倒挂在她背上的澜生,未干的衣裳和头发还在不停地滴水,瞧着可怜又狼狈。
往常别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是姐夫被刀子挨一下,阿姐都得找出几瓶药膏给他统统涂上。刚才那顿操作,说他们是结怨多年的仇家也不为过。
“唉。”也不知姐夫到底哪里得罪了阿姐。
***
东边林间,简单的三间吊檐木屋并排坐落,木屋外边有个小院,庭院三面开阔,并无篱笆遮挡。
三百年前,西鹭与澜生成婚后就定居在八风岭,这里也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走入庭院,西鹭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恍惚了一刹。
与他结伴去往西海参加龙王寿宴,似乎近在昨日。转眼之间,物是人非……
她还记得那日澜生将一只装有醒酒丹的小玉瓶交给她,先是叫她不要喝酒,而后叮嘱她:若非得要饮酒,务必先服下这药。
也不知具体何时起,澜生对她戒酒一事格外强势。而对于习惯了他事事顺从的自己,难免犯犟。
所以她那日没接,只是说:我若有醉意,你在旁边递给我就是。
‘我是地仙,不坐上席。’他解释道。
西鹭明白他的意思,她是妖族的公主,代表妖帝受邀,理当与龙王同席。而他无论资历还是辈分,都安排在末席。也正因如此,澜生时常遭到他人嘲讽。
他从不在乎,但她在乎!
之后在龙宫宴席间发生的事,成了两人争执的导火线。
回头细想,即便没有‘囚禁’那事,她与澜生之间的婚姻已经出现了不可忽视的问题。
*
“阿姐?”路蛮蛮的声音及时将她的思绪拽回眼前。
西鹭收敛心神,背着澜生径直入屋。
将他安放在床榻后,西鹭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你也休息会儿,等他醒来。”
路蛮蛮愣了一下:“不用里里外外检查一遍么?倘若哪儿有重伤,须赶紧救治才是。”
西鹭眼皮都没动:“死活都是他的命,阎王的本子上都记着呢!”
强词夺理!
路蛮蛮知道阴曹的生死簿记载的都是凡人命数,澜生已入仙籍,早就不归地府管。
她脑筋一动,恍然明白:我此刻在场,阿姐定是不便为姐夫宽衣检查。
便道:“阿姐且费些心思照顾他,我去空桑山将消息带给妖帝,再问问医师需要带些什么丹药。”
西鹭霎时睁眼,正喊她不必如此麻烦,路蛮蛮瞬间跑没了影。
“跑这么快,有狼追么。”
西鹭又坐回去,视线落向一旁躺着的澜生。整张脸没有血色,就连尚未愈合的伤口也瞧不出肉色,确实伤得不轻。
“坠个崖都能摔这副模样,活下来算你命大,撑不住就只能怪你自己修为太浅。”
西鹭合上眼,继续养神,却心神不宁——路蛮蛮回空桑山通报,定会说他还活着。倘若他今日没撑住,死在了这儿,我岂不百口莫辩!
西鹭纠结半晌,最后不得不起身。
她坐在床边,解开他的腰束,再一层层脱下衣裳,整个过程心如止水。
夫妻生活三百年,哪儿没见过。可当里裳退下来,露出结实的胸膛时,却愣住——除却几处因坠崖而形成的淤青,他的左边胸口赫然卧着一道竖状的,略显肉色的疤痕。
这伤显然不是近期形成的。
可在她的记忆中,澜生的胸口从未遭受过重创,何来这么明显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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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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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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