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香港,从中西区的金融中心,到屯门街边的糖水摊,人们口里念叨的无不关乎于傅家今日的婚礼。
有说这傅家四少才刚死了个未婚妻,怎么就要娶新人了,有惋惜算算日子连头七都没过,可真够狠心的。
也有的只关心,四少上周看好哪只股票。
虽说那些住在太平山顶的富人,是普通人终其一生连见都见不到的,可他们仍会被当作闲时的谈资,司空见惯。
因为提一提他们的名字,并不需要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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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荒一身纯白毛衣,搭了素色长裤,他站在瑰丽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斑驳阳光透了进来,他笔挺地驻在光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温柔的少年感。
可他眼里,偏偏全是凉薄。
“傅四,再不换衣服可就赶不上吉时了。”
衣着同样华贵的女人,画了浓重而端庄的妆容,她胸口戴着朵深红花饰,那颜色艳得似能滴出血来,她嗔怪着取下了衣架上黑色的高定西装,递给傅荒。
窗对岸是中环码头,五十二层高的怡和大厦就在那儿,它曾是香港最高的建筑,不过,这都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阿姐。”
日光里,少年转回身。
他目光清冷,淡淡地接过婚服,而他手中还紧握着一张旧照。
照片里是他与那位已故的未婚妻,他疼爱地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四目相对,他们笑得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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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出嫁,脚唔落地。”
花家大宅前礼花纷飞,人潮汹涌,管家一口一个地笑说着习俗。
忽而,从人群中走出一位靡丽的郎朗青年,他满面笑容地望着新娘,温柔说道:“我背妹妹出嫁。”
他在她面前微微蹲了身子,再小心又稳稳地将她背起。
纯白花纱,拖地长尾。
远远一望,只觉得那新娘漂亮得如若一朵纯白海棠,她被花家长子背着走过红毯,又于众人的欢呼间,坐进了奢华婚车。
可惜,除了她,谁也没能听到,方才温柔的哥哥却在将她放下的那一刻,突然就变了声调,也换了副面孔。
“你这下贱的养女,总算是滚蛋了。”
养女,他是这么称呼她的。
车门被重重地关上,窗外的一切开始倒退也开始模糊。假意抹面却流不出一滴泪的父母,佯装着万分不舍的阿哥阿姐,还有那些平日里曾直呼她名讳的下人们,怎么此刻也改了口,声声地哭喊着“小姐”。
透过那层洁白头纱,花悬回头望着自己长大的地方,她目光澄澈。
山泉盈盈,月下海河,也比不上她眉眼里的半分纯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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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瑰丽酒店的宴会礼堂内,落座了无数顶级的财阀,难得露面的政客,还有一众知名港星,而他们身后,站着各大台的记者。
一时间,白色闪光灯亮得赛过维多利亚港的万千灯火。
Rosewood却没有一朵红玫瑰,角角落落皆是新鲜盛开的鸢尾花,大片大片簇拥着。
礼乐奏响,新人入场。白色大门被缓缓推开,追光一路由暗至明,一双璧人在所有来宾的瞩目下往前行。
傅荒平视前方,左手贴背右手贴腹,少年无喜也无悲,他着正装,亭亭而立。
他踏在光里,也踏在暗处。
花悬手持纯白的鸢尾捧花,一步一步,她怯懦又小心地跟着傅荒的步子,跟着他时快,也时慢。
千针百绕的刺绣婚纱,白色长尾缱绻于地面,一路走,一路生花。
他们没有牵手,未曾靠近,只是平行着走到了四位长辈的面前,微微鞠躬,再与各自的父母浅作拥抱。
彼时,小花童们走上来递予戒指,傅荒接过戒盒,他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了,他平静地转过身,望向他的新娘。
屋顶照灯换作柔光,洋洋撒于花悬头顶,一室温柔。
而就在刹那间,借了昏黄暖光,隔着一层半透明的洁白头纱,傅荒手里的戒盒却秃然落地。
啪嗒——
原本平静得仿若一汪深海的眼眸,有了喜色,惊涛骇浪。
在众人的欷歔间,傅荒径直走上前,不管不顾地一把掀开了花悬的头纱,白纱褪去,倾国倾城。
花悬有张美丽到令人叹息的脸。
“阿鸢。”
傅荒却一字一顿,念出了心房里的名字。
长辈们有错愕,也有不解,而台下傅家的人同时纷纷起立,他们跟随傅荒声音望向了台上的新娘,渐渐的,议论声传遍礼堂。
所有人都在半知半晓后,变得惊恐。
他们的眼神开始闪烁,那里面能读出不安,唯有傅荒的眼眸中,尽是思念,尽是失而复得。
傅荒有双世间难寻的清冷眸子,可如今,却噙了泪。
阿鸢是他的未婚妻,全名叶鸢,是香港珠宝豪门叶家的长女,几天前被发现死于家中。
而眼前的新娘花悬,竟然有张与叶鸢几乎一样的脸。
“阿...鸢?”
花悬照着傅荒说的,喏喏地念了一遍,她声音清甜,若清泉泠泠,可那一小点儿的清泉,却浇灭了傅荒的汪洋大海。
这不是叶鸢的声音。
叶鸢热烈,仿佛向死而生的鸟,她是张扬又自信的。
可花悬是懦的,浑身上下,皆如此。
傅荒一步接着一步,带着他那随陌生嗓音又恢复过来的满身寒意,靠近了花悬,他俯视她,也审视着她。
他以寒凉眼眸望向花悬,纵使眸间不断漾出期许,却又终究被悲伤和失望覆盖。
她们长得实在太过相像了,那种天生的骨相美是无法复刻的,鹅蛋脸,杏眼,浓眉,小嘴儿,鼻头也是圆润小巧的。甚至不需要花悬去笑,傅荒都能想象这张脸如果现在笑起来,定会像极了一轮月牙。
可即便她们共用了一张脸,叶鸢却让这张柔脸满是媚,而花悬则在柔中带了几分锐。
“没什么。”
清清冷冷,是傅荒的声音。
“请继续吧。”
她不是阿鸢,他的阿鸢已经死了。
话落,司仪迟疑片刻后,连忙继续主持起了仪式,来宾会意则默契地让纷扰停止,全场的礼乐如初演奏,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唯有花悬一人被蒙在鼓里。
她只是看到傅荒浅浅地弯下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戒指,他低头牵过她的手,小心为她戴上,珠宝夺目,于暖光下熠熠生辉。
然而傅荒右手冰凉,目光也那般清寒。
他们在热闹的掌声里交换戒指,又喝了交杯,可他们没有拥抱,也无半句交流,甚至在此之前互不相识。
偏偏这两个人,许下了冷冷淡淡的誓言。
他们一字一句念着:生不离,死不弃。
哪怕到最后,花悬仍未将方才心中的疑惑问出,她只是告诉自己,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猜。
她需要乖一点,因为从小到大只要她乖了,就会有饭吃,就能不挨打。
·
深夜,寒凉,半山区。
花悬进了傅家,她的姓与名,以及她整个人,都伴随着这场盛大婚礼的结束,彻底属于傅家。
潺潺水声,是傅荒在浴室。
花悬拘谨地找了个最边缘的角落坐着,她并不敢多看,因为在这间屋子里,有属于别人的气息,太过浓重。
床头柜的镶边相框,墙壁上巨大的婚纱照,散落在沙发上的旧照片,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每张照片里傅荒的脸,和花悬的脸。
陌生,是那样鲜衣怒马未曾见过的温暖傅荒,和他身旁与花悬长得一模一样,却并非是花悬的女人。
她...就是阿鸢吧,花悬明白了。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沐浴后穿着黑色睡衣的傅荒走了出来,他身上散发着热气,眸光却始终清冷,他手里拿了块白色浴巾,正在擦拭着湿透的黑发。
“去洗澡。”他说。
没有声调,平静如深海。
“哦...好。”
花悬磕磕绊绊地回答后,就进了浴室。
她洗了很久,直到皮肤泡到发胀才起身,而她雪白的背脊却满是疤痕,那些日积月累,年年岁岁里在花家留下的。
花悬走到镜子前,朦朦胧胧间,用手掌一点点擦去镜面上的水雾,镜中人的脸逐渐变得清晰。望着这张日复一日的脸,她想起了婚礼上人们错愕又惊恐的目光,还有屋子里那些她没有拍过的照片。
忽然间,这张脸竟陌生到让她害怕了。
花悬往后退了一大步,她拿过白色睡衣裹紧自己的身体,匆匆地跑了出去。
而房间内,与她的慌乱相反的,是傅荒正平静地半倚靠在床头,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累了,可这份倦意在看到花悬的时候,完全散去,与之一同褪散的还有眸底寒意,他的眼眸开始变得温柔。
他伸手,温柔地招招花悬,又温柔道:“怎么站在那儿,过来。”
一步一顿,颤颤巍巍,花悬走得很慢很慢,她的右手紧紧攥着睡衣领口,攥得手心发疼,却不愿松一点儿。
她来到床边,他握住她的手。
花悬明白,夫妻之名后,就会有夫妻之实,父亲母亲教过她。
他用了气力,将她拽到自己身前。
花悬回想起了那天,她是如何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养父母告诫自己,嫁到傅家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什么能讨人欢喜,什么又会害到花家。
她听见他的呼吸声,不轻也不重,他仰起头深深望着站于床畔的她,呼吸攀爬到双耳,惹她脸红,她在他面前,咬着唇闭上了眼睛。
可傅荒却只是取过身旁白色的浴巾,他坐着,无比温柔地为花悬擦拭湿漉漉的长发。
刚洗干净的黑发,倾泻如墨,披散在洁白睡衣之上,花悬仍旧害怕而慌张,她并拢了双腿站于床边,动也不敢动,却缓缓地将双眼睁开了,她眼前是那样柔情的傅荒。
花悬的头发好长好长,蓬松温柔,又缱绻着漫过腰间。
雾鬓云鬟,她仿若一朵纯白的海棠花。
·
恍惚间,傅荒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如梦初醒,他的眼眸又变回清冷,他叹了气,起身走向床边,安静地站在那儿。
从太平山顶俯瞰,是维多利亚港的全景,傅荒却只盯着窗外的一轮月。
他离开后,花悬再度看到了墙上那幅婚纱照,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就好像这照片真是她与傅荒拍的。
她悄悄低了头,终于了然身上的白色睡衣,跟傅荒的黑色睡衣也是一对,只是曾经的主人并不是她。
傅荒吹着冷风,却并不觉有寒意。
待他彻底清醒过来,却发现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个人,是花悬,是他的妻子。
她也正静悄悄地站在窗边,与他隔了一步之遥。
霎时,整座维港,突如其来的燃放了漫天礼花,铺天盖地,火树银花里的不夜天,是在庆贺着他们盛大的婚礼。
傅荒与花悬,不约而同地抬了头,就连仰起的弧度都相仿,他们生生地望向那方烟火,绚烂如花,照亮人间。
「阿鸢,我们也算是结婚了。」
待烟花燃烧殆尽,他们又不约而同地低了头,恰好就瞧见了烟花下的彼此。
傅荒侧身,他的眼眸半冷半暖,他道了一句。
“花悬,明天陪我去给阿鸢上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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