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年前，谢哥那个工作室临时招人布置展览，我正好闲得无聊就去了。”
郑嘉扬回忆着。
“我一看到谢哥就觉得眼熟，聊了几句，突然想起来，我经常看见他在喂我们宿舍楼下的橘猫。”
“沈哥我跟你说，那只橘猫胆子小，吃饭抢不过其它猫，长得瘦瘦的，走路都摇摇晃晃。自从谢哥每天来给它开小灶，现在都胖成球了。我手机里有照片，找给你看啊。”
郑嘉扬在手机相册里划拉了半天，终于翻到了它的照片，一大团橘色伏在阳光下，脑袋埋在铝盆里专心吃饭，一旁蹲着的男生低头看着它，是谢知源。
“谢哥叫它金橘，现在改名叫橘大屁。”
“比金橘难听……”谢知源闷闷不乐地往嘴里塞菜叶子。
“没办法，现在橘大屁这个名字已经录入猫协档案了，是成为官方认证专属名，大家都叫它橘大屁。”
郑嘉扬又划出一张照片，敦实的橘猫身体跟锥子似的，简直是趴着走的袋鼠，它侧身贴着一人的裤腿，尾巴高高翘起，两张照片是连在一起的，一看就是谢知源的那条裤子，上面粘了不少橘色的猫毛。
“真的好肥。”沈灼忍不住笑出来，适时地在郑嘉扬翻到其它照片时移开目光，“所以，你们成为同事之后，就熟络起来了？”
“没有没有，”郑嘉扬摇了摇头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算正式员工。那边搞程序的活儿不够多，谢哥一个人就能解决了，用不上我。我去那次展览，也只是干些体力活儿，赚点零花钱，展览之后，就没什么机会去他们工作室了。”
郑嘉扬摸了摸鼻尖，接着说：“不过，过了一段时间，谢哥请了半个月的假，休息一下，找我替班，我就是那个时候跟工作室里的大家都混熟了。再后来，有什么临时工作都会找我，我平时也会去工作室玩，啊不，跟着优秀学长学姐们学习一下，谢哥还是我直系学长，平时就经常找他啦。”
“那个时候，是……生病了吗？”沈灼抓偏了的重点让两位当事人都愣了愣。
“不是，身体好得很。”谢知源似乎不打算补充讲述那段往事。
郑嘉扬眼看又要尴尬，急忙转换话题：“沈哥你以后来首都，来工作室找我们，我们带你去看橘大屁。”
郑嘉扬直接给谢知源安排起了任务：“谢哥一直在喂猫，我们宿舍那一片的猫他都认识，他可以带你撸遍所有猫猫。我呢，对每一个食堂了如指掌，想吃什么口味的我来请。”
谢知源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仿佛与他无关。
“有机会再说，我回国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沈灼打着圆场。
“沈哥你养不养宠物？要是看上我们学校的猫，可以去领养，谢哥跟猫协的人认识，找人方便。”
“郑嘉扬。”谢知源终于开口打断了他，“少讲些有的没的。”
郑嘉扬又蔫儿了下去：“聊天嘛，随便说说。”
餐馆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周围的几张桌子都坐满了，身边传来谈笑声，与火炉木头燃烧的噼啪声融为一体。
他们四人本来是最早一批顾客，进餐速度却尤其慢，只有全程没参与聊天的彭书羽吃得差不多了，为了配合另外三位的进度，剩了一点配菜，半天吃一口，假装还没结束。
谢知源悄悄观察沈灼的反应，看起来没什么情绪波动。如果在适合的场合，他确实想聊聊这个话题，高中里那只他最喜欢的小猫在那个夏天失踪了，身边所有人都不知道它的下落，唯一一个可能带走它的人又出现在了眼前。
他并不抱有期待，如果是被沈灼领养了去，那当然是好的，但流浪猫大多只有两三年的寿命，那只小猫更可能是遇上意外去了天国，故意提起，惹得大家都伤心。
谢知源记得，那是十月初某个周四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天气格外闷热。
上一节课是体育课，大家都出了一身汗，没几个人穿着外套，女孩子们的碎发刘海都贴在脑门上，一缕一缕黏在一起。班主任特地来教室关空调，防止这群学生们吹感冒。取而代之的电风扇在头顶转着，可惜依旧是热风在循环，汗味在蒸发。
地理课排在这么尴尬的时间，大家都打不起精神，只有胖胖的地理老师还在乐呵呵地上课，没人理他便自问自答，抑扬顿挫，津津有味。
“雨带是怎么移动的呢？大家只要记住一个口诀：四五华南六江淮，七八两北九回头。我给大家在地图上画一下。”
韩老师正侧着身体在黑板上画着示意图，谢知源坐在靠窗第二排，很不凑巧，这个角度看过去，重点全被挡住了。
反正也看不到，他趁着这个时候闭了会儿眼，试图恢复些精力。
窗户装了限位器只能开条缝，窗口送来丝丝清凉的冷风，不足以降温解暑，至少让他不热晕过去。
“这个雨带往北走的时候很慢，回来的时候就很快。大家可以回忆一下，我们淮南一带，六月中旬到七月上旬会有什么？诶，梅雨季节，阴雨连绵，闷热潮湿。九月，雨带就退回来了，现在我们十月头，雨带差不多过去，这个月份没那么精确，大家考试的时候记一个标准答案就行。”
韩老师讲完了一个知识点，见大家都昏昏沉沉，便不急着继续推进度了。
他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说：“我看啊，二十分钟内，就会下雨。”
这一句话出来，全班人都醒了过来，往窗外张望。
阳光明媚，天气晴朗，连朵乌云都没有，哪能下得出雨？
教室里一阵窃窃私语，有些人不信，大多人好奇，还有人等着到时候看笑话。
谢知源半信半疑，确实有可能下雨，可凭人的观察，怎么能算出这么精确的时间？
吊起了同学们的精神，韩老师计谋得逞，让大家翻出练习册：“来，我们做一下这一单元的填选题，下课收。”
教室里气氛一下又低落下去，一片唉声叹气，做题的做题，提前刷了题的接着自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翻书声和写字声渐渐小了，马上就要下课，等到下次地理课，大概没人会再提起这件事。
忽然，教室突然暗了下来，头顶的大灯都没有开，只剩下投影仪的白光打在教室前的幕布上。
大家纷纷往窗外看，树枝摇晃着，树叶哗哗作响，风大力地撞击着玻璃，从窗口缝隙冲进来的一击差点掀走谢知源桌上的书。
雨还未下，雷声已经隆隆作响，吓得几个怕打雷的同学捂住了耳朵。
韩老师似乎也很惊讶，走到窗前往外看，咧着嘴乐，小声说：“诶哟，真下雨了。”
班级里议论声越来越大，他得意的声音快盖不住了：“地理课本教的这些都是小意思，如果大家课本知识掌握得好，咱们早点学完，我可以把这种观天象的小知识传授给你们。”
霎时，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洗净了沉闷的空气，谢知源愣愣望着开了闸的天，忘记把窗户关上，雨水溅到脸上，沾湿了眼镜片。
“题都做完了没？”下课铃响起，韩老师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场面，拔高了嗓子试图让大家都听见，“没做完啊？那明天课代表收齐了放我办公室。”说罢，一溜烟下班了。
教室里依旧吵吵闹闹，这雨下得不巧，正好赶上晚饭时间，在这么大的雨中走一段，就算打着伞也保全不了裤腿衣袖。
有人直接掏出零食当晚饭，有人躲在伞下往雨里走，谢知源就尴尬了，既没有应急食物，也没有带伞。
难得的，他回头望向后排，去看那个可能挽救这个局面的人。
沈灼刚在和旁边同学聊天，发现谢知源往他这里看，匆忙终止了话题，握着伞走来前排。
“谢知源，我们晚饭要不去小卖部买？偷偷带回寝室吃。”
谢知源看着他手上那把折叠伞，估计伞面并不大，遮不住两个人，立即打消了蹭伞的念头。
“我不去了，吃不下。”
“这怎么行？晚自习的时候会饿的。”沈灼不由分说，催促他一起走，“快点，不然买不到好吃的饭了。对了，你也卷一下裤腿，打湿了多难受。”
谢知源不知道什么样的谎言能让沈灼死心，同时迫于自己饿到有些发疼的肚子，还是说了实话：“我没带伞。”
“没事，我带了。”沈灼晃了晃手里的伞，十分理所应当地分给了谢知源一半。
沈灼的伞的确不大，两人的肩膀各湿一边，鞋子已经完全顾不上了，小腿被雨水打着，卷在膝盖处的裤腿也逐渐被打湿。
“如果休息时间再长一点，我们可以在教室等雨停了再出来，不然太着急了。”沈灼说，“天气预报说，这雨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停。”
“天气预报？”谢知源有些疑惑他在哪里看的天气预报。
沈灼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出来给他看：“韩老师预言之前，偷偷看了一眼手机，估计跟我用的是同一个软件，报得还挺准。”
“哦……”
谢知源没有自己的手机，对天气预报的概念还停留在电视新闻联播后的那个节目，由于江淮在几个雨季天气多变，时常报不准，市民们都戏称它为“天气乱报”。
他不怎么惊讶，只是想到韩老师承诺教授的“观天象”技术是假的，有些许遗憾。
谢知源试图与沈灼靠得近一些，又小心翼翼地避免着肢体接触，走路走得歪歪扭扭，还是不时地碰到沈灼的手臂。两人还避着脚下的积起的小水塘，这一趟去小卖部的路格外漫长。
匆匆买了饭，谢知源脱下外套将饭盒裹了起来，省得被宿管阿姨发现了挨批评。
穿偏僻小道回寝室的路上，忽然听见了小猫的叫声。
沈灼一下就捕捉到了微弱的声音，四处张望，寻找小猫的身影。
终于，在路沿台阶下发现了这只被雨水浇透的小三花。
小三花大概只有一两个月大，半睁着眼，一缕一缕黏住的毛发遮不住粉色的身体。它艰难地移动自己的四肢，但太虚弱了，爬不上台阶，只能在水里泡着，叫声凄惨。周围没有母猫的身影，就算撑过了这场雨，也难熬过即将到来的冬季。
谢知源想了想，蹲下身，不顾大半个离开伞面遮挡的身体，伸手去捉小猫。
“小心！”沈灼匆忙顺着他的动作帮他遮雨。
小猫没有挣扎，顺从地被谢知源裹进手中的外套里，与热乎乎的盒饭贴在一起。一条腿正渗着血丝，沾上了白色的布料。
“我们给它找个避水的地方放了吧。”沈灼从校服的缝隙中摸到了湿漉漉的小脑袋。
“不行，会死的。”
“那我们让阿姨帮忙照顾一下？”
“她们说过不允许宠物进楼。”
“那怎么办？总不能养在宿舍里。”
“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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