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还未散去，但站在台上的邹熠，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队伍最后面的任寒霜。
她终于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邹熠看见她的时候，沉寂的眸色罕见得跃动，心跳慢了一瞬。
蓦然间，像是有小石块投进了他的心湖。
任寒霜也望向了他，眼神躲闪。
曾经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女孩，终在这一天，淹没在人海里。
邹熠远远看见了她苍白脸上恹恹的神色，望着她被风缭乱的长发失了神，直到她也撇过脑袋，躲开他的视线。
她今天，没再对他笑了。
看她受伤的神情，邹熠心底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闷闷的，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忽而想起任寒霜曾在演出后，欢喜地跑到他面前，骄傲地扬起脸分享自己获奖的事。
彼时的邹熠还不为所动，只是说，“还是要加油。”
任寒霜误以为是他看不起她，毕竟邹熠说这句话的时候，话里带着平日里“年级第一”的语调。
任寒霜的心凉了半截。
她不是天赋型选手，她小时候就一直不被看好。
奉行精英教育的家庭压得她喘不过气，所以任寒霜要一直一直逼着自己学习，逼着自己练舞。
像是八音盒里的机器人，一直跳，一直跳。
直到脚都在流血，不停地流。
这样一个心里俱疲的人，反而一直被鞭策着“继续加油。”
可是为什么啊？
她明明已经得了奖了......所以，任寒霜受伤地认为，这是“不被认可”。
艺考报名前，她因为受伤，被告知没资格报名。
再也，不能跳了。
任寒霜撕心裂肺地大哭。
无数个努力的日夜，最后换来的，却是和她最爱的东西失之交臂。
那段时间的任寒霜无疑是痛苦的。
但邹熠了解不多，只是鼓励完她之后，转身离开了。
现在的他，依旧不知道任寒霜心里经历的风雨。他只是作为生命里的过客，匆匆走过她的窗前，未曾停留。
“邹熠，你挺厉害的。”
“邹熠，你真的不知道不明白我要说什么吗？”
“邹熠......”
她渐渐地，再也赶不上他少年前行的脚步。
再见了，邹熠。
他们不会再同路了，她不会再去找他了。
只偷偷再望他这一眼，以后他们就是陌生人了。
暗恋结束的方式有很多种，最平淡的，就是毕业后不再联系。
那个人也会被记忆掩盖，慢慢淡化在对方的世界里。
最遗憾的便是任寒霜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头来一无所有的。
想起来，任寒霜永远也忘不掉这天。
这一天，她原本有许多委屈和难过，她其实很想向邹熠倾诉的。
可是她害怕一张口就是负面情绪，害怕邹熠又会转身就走。于是她将眼泪死死锁在眼眶里，故作轻松地看向他。
可他一点都不在意她。
后来她被好友温不语挽着回教室，看见了与她们同行的、在不远处的邹熠和祈愿。
任寒霜忍不住偷看邹熠，看那张她在心底描绘过无数次的侧脸，却始终没换来少年的一个回眸。
他们回教室的路，怎么这么长，长到他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百日誓师结束后，四散的人群开始汇聚向操场入口处。
现在是5点，太阳已然西沉到远处高楼的背后，只露出了边缘的橘红色光辉，照在了住户的窗上。
温不语眯眼看去，忽而觉得，那束光落在教室的窗户上应该会更加好看。
“想什么呢？”
祈愿从她的背后绕过来，走到她的身边。
温不语侧过脸看他。
少年过来的时候，刚好挡住了远处夕阳的光线。
不等她回答，祈愿见她脸颊上晕开的红，在落日的余晖中，平白填了一些氤氲朦胧。
像是梦境一般，他愣神，朝她伸出手，“脸怎么这么红？”
被祈愿轻轻掐了一下脸蛋，温不语也不回答，鼓着腮帮子负气怪嗔：
“干嘛掐我脸......”
祈愿轻笑一声，“看见我害羞了？”
“才不是。”
温不语摇头，“晒、晒的......”
还是改不了这个一和他调笑就害羞的毛病。
温不语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脸上又带着戏谑肆意的笑，总是会轻而易举的红了脸。
祈愿的唇角弯着，见她气呼呼的样子实在可爱，没忍住又想戳一戳她的脸蛋。
他趁着温不语低下脑袋的时候，伸出食指在她的右脸上飞快点了一下，然后立马收回。
祈愿的计谋得逞，唇角的笑意压不住，索性也不克制了，扑哧一声低笑。
温不语的脸一瞬间爆红，像是被丢进锅里的虾一般，红透了。
她故作生气地皱眉，压低了声音出拳打他，“祈愿......”
软绵绵的一拳对他这个身强体壮的高中生造不成任何伤害，反倒是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出拳在他身上碰了一下，轻飘飘的。
尽管女孩这“猫猫拳”对他毫无威慑力，祈愿还是捂着手臂，幽怨地“诶哟”了一声。
“小月亮，你怎么还学会打人了。”
“你、你欺负我......”
“冤枉啊，我就是想碰一下你的脸。”
温不语哑口，看着眼前的少年眉开眼笑的，心底气不打一处来。
“不许碰。”
她正色，揪着祈愿的衣袖和他争辩。
“欸......”
少年被她抓着不敢动了，一副“任凭你处置”的模样，在温不语面前拉长了说话的语调，撇着眉面露难色地看向她。
“小、小月亮......”
他的小月亮就这么提溜着他的衣袖，扬起脸大大方方地直视他。
祈愿一脸悠然地盯着女孩的眼睛，见到落在她眼底的自己。
时间变慢，他们的周围依旧人来人往。
这一刻的欢笑，祈愿想要细心地捕捉住。
如果能拍下来就好了......
因为他想告诉温不语，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被阳光照得红扑扑的脸也很可爱。
似乎是对视的时间太长了，温不语扑闪着纤长的睫毛动了动，眨巴了一下干涩的眼睛。
祈愿再次抓准了时机“趁虚而入”，抬手动作迅速地碰了一下女孩的脸。
远处絮状的云朵沉醉在晚霞的余晖中，温不语再度被他碰了下脸，依旧是猝不及防地红了脸颊。
这让祈愿想起了，许久之前看见的一句话——
人间的真话本来不多，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片话。
出处嘛，祈愿记不太清楚了。
好像是《骆驼祥子》？他很少看文学作品，也不大喜欢摘抄那些名人名言。但是记性却好，今天这一句话，就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应该是吧。
看着女孩被点明心思的羞涩模样，祈愿鲜少见她心情这样好，忍不住继续逗她。
平静的话里带着低笑，他靠近女孩的耳边。
少年悄悄地，用只有温不语听得见的声音说：
“你脸好红。”
这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温不语本来就脸皮薄，这会被他好似暇意这么随口一说，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
“不和你说话了！”她转身跟随人群离开操场。
“欸。”
祈愿追悔莫及，“别啊。”
“温同学，温同学我错了。”他在后面大声呼唤她。
这边打闹的两人背影沿着操场的轨道越走越远，站在正对着主席台位置的任寒霜微眯着眼，像是恋恋不舍地在找寻着什么。
直到她看见那个熟悉的清瘦少年被三两个人热络地围簇着离开，她犹豫着低下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
腿上的伤并不能支撑着她走这么远的路，温不语还再三叮嘱她要在座位上好好休息一下，想走动的话，她会帮扶着的。
“你可不要乱跑哦，百日誓师人多，被人撞到了就麻烦了。”
任寒霜应下了，但是却依旧独自来到了操场。
因为有邹熠的发言，也有他带领学生念誓词的环节，任寒霜来时的路上走得很慢，心底却急切。
她好不容易隔着遥遥的人群望见了他，心情却被碰碎在他躲避的眼神里。
原来正如邵成浩说的：是她一直在纠缠他。
许多年以后，任寒霜始终记得，夕阳西下，熹微的光芒洒落。
偌大的操场上，少年说笑的身影耀眼到让她心颤。
她沉下心来，眯着眼，却不再一如从前那样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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