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这家店的第一秒，夏邻星就觉得自己有点不自在。
他后背发麻，很努力让自己不要同手同脚，步伐僵直，一脚踏入这个十桌里五桌靠在一起，三桌互相拥抱，一桌在接吻，最后一桌在狂拍照片的地方。
墙壁上贴满各种各样看起来很有隐喻的东西，夏邻星能认出来的只有一株槲寄生。
他头皮也麻了，走到一半想起来，往后喊：“池旌——”
没人。
大惊失色，夏邻星连忙到处看，不会是觉得这家咖啡厅氛围太奇怪不进来了吧，他到底要怎么解释才好啊！
…不会让池旌觉得他也很奇怪吧…
“这位客人？您朋友已经入座了，您可以过来了？”
夏邻星扭过头。看见池旌笑眯眯地坐在窗边某个位置，侧脸雪白，望着自己，很泰然自若地笑了。
“……”夏邻星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你，你觉得还好吗？”
池旌挑了下眉：‘挺好的。’
那就好，夏邻星在心里大松一口气。
他紧张地叫来服务员，接过菜单，欲盖弥彰地跳过前面几页情侣套餐，谨慎地翻到后边不太出错的单品，“这个芒芒跳跳果汁冰淇淋，你喜欢吗？还有这个奶味噗噜小布丁…”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夏邻星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的指尖翻过前面几页，精准无比地翻到写着一号大字加粗“今日情侣套餐：”的那一页。
“……”
现在和池旌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还没等夏邻星当机的脑子重启，池旌就若无其事地看完了，然后刷刷打字：‘这个很优惠，有你刚刚说的冰淇淋和布丁，你喜不喜欢？’
喜欢。
喜欢死了。
…如果不是它们出现在“今日情侣套餐”几个大字下的话。
“好啊。”夏邻星觉得自己的脸现在可能笑得很僵：“喜欢的，我们就要这个好了。”
服务员小姐姐过来接了单子，很自然地念：“所以两位是点一份今日情侣套餐。”
请不要念出来！
“那我下单啦，二十分钟内会上齐。”
没有要求他们证明自己是一对情侣真的谢谢。
“祝两位情有独钟，用餐愉快唷。”
……
夏邻星想把自己的脸埋进地里。他急促地呼吸了两下，在椅子里坐立不安地摇晃，摇得自己很显眼，像一只上蹿下跳的兔子，在即将蹦出去的时候，一只手按了一下夏邻星的肩膀。
夏邻星抬头，茫然地看着池旌。
还有亮起来的手机屏。
‘别动了，’那上面写：‘好多人看你。’
啊？
啊啊啊？
夏邻星迟钝地左右看了看：果不其然，附近几桌都看了过来。也是，这种情侣咖啡厅，除了看中装潢来拍照的人，剩下的就是真的情侣，不得不说，他们这一桌…男的…真的，
很显眼啊！！！
夏邻星脸红到脖子了快。他抬起水杯，猛猛灌水，把自己钉在座位上。
等一杯水都喝完，他终于冷静过来，但还是举着杯子，隔着杯沿，偷偷地抬头看。
池旌，看起来很正常哎。
面色轻松，坐姿自若，手很随便地搁在前面，眼睛懒洋洋的，看着旁边的会员优惠单，视线有规律地上下移动。
察觉到夏邻星的视线，他还停顿一下，还没看夏邻星就开始笑，等和夏邻星对上视线时，那笑容已经完美无缺，每一个弧度和转角，夏邻星都想亲。
真的好正常。明明也有很多人看他，男的，女孩，所有看得见他的人都会看他。可池旌好像根本不在乎。
好冷静啊。
这么游刃有余的吗。
和他来情侣咖啡厅，就没有一点点值得在意和紧张的地方吗？
夏邻星忽然觉得有点不甘心。
那股从小到大的不服输劲儿冒起来了，什么啊，他想，来这种地方，池旌为什么那么淡定，一脸什么想法都没有的样子，说到底，池旌他——
他真的有明白我喜欢他这件事吗？
跳跳冰淇淋和噗噜布丁都上来了，还有两杯桃红色饮品，夏邻星喝了一口被甜到，伸着舌尖和服务员说想加一杯拿铁。
期间他就这么用余光偷偷瞄着前面那个，慢条斯理舀冰淇淋的人，心里那个有点酸的心情开始冒泡泡了。
一个泡泡。
池旌拿起勺子，吃下最后一口冰淇淋。
两个泡泡。
他也伸出一点点舌尖，猩红色，在铁色的勺面和淡色的嘴唇里一闪而过。
三个泡泡。
抿下去，放好勺子，拿纸巾擦拭了一下，然后池旌抬起头。
就是在这对视的一秒里，夏邻星把两只手伸了出来。
他拼命做出不紧张的脸色，但手指都在颤抖，慢慢的，他做了几个连在一起的手势，先指了一下池旌，然后比划了一下，圈起两根手指，放下嘴唇下边，指腹都能感到自己炽热的呼吸：
‘你有喜欢的人吗’
夏邻星用手语问。
空气好想在一瞬间凝固了。心脏，砰砰直跳，吵得人什么都听不清。
唯一能注意到的，是池旌的表情。那张英俊的，第一眼就把夏邻星迷住的脸，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几秒前的样子，平静，含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变的笑意。游刃有余。
夏邻星的心往下坠。
他有点茫然地睁大眼睛：…是他太冒犯了吗？也是，他之前其实没怎么明确和池旌说过自己的想法，池旌之前做的事，也大多可以用“朋友”来解释。
可是只是，问池旌有没有喜欢的人而已？不应该吧，夏邻星有点宕机，并没有涉及性别，哪怕只是熟人，也是可以这么问的才对吧。
池旌…夏邻星回望他，看着池旌的脸色，忽然开始游移不定。是做错了吗？夏邻星想，难道学错了？是找的教程不对，还是他忘记了？越想越慌，感觉脑子都要炸了…
一只手机重新伸到面前。
光线扭曲，可能是因为视线微微的模糊，夏邻星喘了一口气，像要接受审判一样，他低下了头。
‘这是手语吗？’
夏邻星愣了。
字体变化：‘是为我学的吗？’
耳垂红了。
‘是吗？’
等夏邻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点头了。夏邻星有点困惑，看着池旌：“你不认识手语吗？”
池旌显得有点为难。他把手机收回手里，似乎是在思考措辞，最后在夏邻星愈来愈疑惑的视线里，他叹了口气。
‘小时候，不在D城长大，没能接触到手语。’
‘能后来有机会学的时候，已经能认大部分字了。所以没有学。’
夏邻星张大了嘴唇。
‘不在D城长大’，那是哪？…乡下？
‘有机会学’，那应该至少小学了吧？之前近十年的人生，池旌都…
夏邻星愣了。
他低头，猛地挖一口布丁，芒果的香气在嘴里爆炸，可是好酸，酸得他眼睛发涩。
“…是家里的原因吗？”
池旌沉默一下，点点头。夏邻星吸了口气。
心脏发抖，不规律地收缩，好像被人攥在手心。
我是笨蛋吧。他想，我明明知道池旌…
‘没关系。’
夏邻星抬起头。撞上池旌微笑的眼神。
‘你能为我学，我很高兴。’
‘我也会为了和你说话，去学手语的。’
“……”
夏邻星看着池旌。他忽然想，如果真的有一天，池旌伸手亲自来取自己的心脏，他说不定都会说可以。
只要池旌愿意。
*
出医院的时候，池旌看到段廷轩的车停在路边等他。
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拉好安全带的瞬间，旁边的人已经开始叭叭：“孔临在吃饭的地儿等着了，怎么样，今天你的复查？”
‘没大碍了。’
“能下水了？”
池旌沉默，啧一声。段廷轩立刻知道啥情况，翻了个白眼：“你听听话吧，之前自己偷偷跑去游，不是差点发炎吗。”
池旌不理人，打开手机，撑着下颌随意刷了一下。
“哥哥别不理我啊，兄弟，算我求你。”
池旌仍然不说话。
“……”段廷轩无语了：“行吧，那你喉咙呢？”
池旌翻手机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才写：‘快好了。’
“能说话了不？”
‘能。’
“那你说话啊！”
‘懒得和你说。’
“我真是欠你的是吗？？？”段廷轩认命地转方向盘，黄灯，他不满地啊了一声，被池旌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地停了下来：“行行行，我不打扰您嘞池少爷。”
池旌看回手机。沉默，这是一个有点长的红灯，二十秒都没有任何动静，在段廷轩真有点烦的时候，一个手机屏幕搁旁边亮了：
‘月生活费五十块要怎么活？’
“……”段廷轩：“哥们，如果你爸真这么狠，其实不用不好意思和我开口…”
池旌无奈。他是被安全带束缚才没去踹段廷轩：‘我有钱。’
“那你干嘛，卖惨啊？”段廷轩打趣：“你朝谁卖啊，谁这么天真还能被你骗啊。还五十块，我小学生的表弟都不信有人一个月靠五十块活下去了，你天天挂面淋酱油啊？”
听了这话，出乎段廷轩意外，池旌没说什么，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开玩笑的啊，你别真去试了。”
池旌低下头。他把手机黑屏，没再说话。红灯转绿，车辆随着车流往前，卷入周日的晚高峰。
等到吃饭的地方，停好车，熄火的时候，段廷轩忍不住再次说：“我认真的，你现在禁不起折腾，选拔没多久了。”
池旌微微沉默。他白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手机的侧面，段廷轩隐约能看见上边的搜索记录：
手语？
段廷轩皱眉，忽然，福至心灵：“是你那个，很好玩的小狗？那小孩？”
池旌没接话。
“真是小孩啊？几岁了，还会信你。”
地下停车场，灯光黯淡，车辆内只有一盏黄灯微开，照得池旌侧脸朦胧，看不清情绪和眼神，只看得清搭在手机上的手指。
半晌，那手指敲动了一下：
‘不是小孩。’
‘可以试试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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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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