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断簪之梦

汝安的心迅速下沉。

“他想要权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他把自己,卖了。”亓珵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汝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熟悉吗?”亓珵抽出空来继续嘲讽她,“是不是和你母亲一模一样?你们这些……”

汝安霍然起身,亓珵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汝安从未试图挣脱过这份力量,因为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使出了全力,没想到竟然甩开了亓珵的手。

她从车里跳出来,盲目地向前跑着。

亓珵被汝安甩开后愣住了片刻。待他回神,立刻追了出去。

他没有费多少力气便抓住了她,这一次没有容许她挣脱。

“跑什么?往哪跑?”他故意作出冷漠的样子,眼里的慌乱却难以掩藏。

但他的语气再次刺痛了汝安,让汝安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围剿的兔子。

“我不知道!”她大声对他说道,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什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我也不知道要去哪,我就是不想跟你待在一块,可以吗?”她一股脑地将话倒了出来,哭得越来越凶。

“好……”亓珵气得发抖,却莫名语塞,一时间所有能伤人的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容分说地将她扛在肩上,任她踢打,直将她带回了府里。

汝安耗尽了力气,被他丢回房中,随即听到他再次锁上了门。

“我不会让你走的,死心吧。”

汝安再次被禁足。荼青虽然怕亓珵,不敢主动声张,可她下定决心,若是汝安让她将事情告到亓悯面前,她绝对照办。偏偏汝安不吵不闹,就这样过着日子。正赶上亓悯这几日事务繁忙,也并没有过多留意他们。

直到第七日,荼青欢天喜地地开了门,告诉汝安说亓珵解了她的禁足。

汝安闻之,也不见欢喜,始终意兴阑珊。

又过了几日,荼青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不禁越想越害怕。

荼青以前听人说起过一种病,看似不痛不养,可就是精神不济,终日在床榻上卧着,一动不动,然后再过些日子,人就没了。

“小姐……”她趴在汝安床边,簌簌地掉着眼泪,“小姐,你的禁足已经解了,你不高兴吗?”

汝安置若罔闻,面无表情。

“小姐,你别吓荼青,你说说话呀。”荼青抽噎着,“我害怕,小姐,你和荼青说说话吧,求求你了小姐……”

她抚摸着汝安的手,一下又一下,想把她的手搓热,“大公子真的太过分了,老是动不动就要把小姐关起来……都怪奴婢胆子太小了,我应该早点告诉老爷,都怪我……”

听荼青提到亓悯,汝安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波动。荼青察觉到后终于有了些希望,“小姐,老爷要是知道发生这样的事,他一定会很心疼你的,明天一早我就叫老爷过来看你,他一定能为你主持公道……”

汝安慢慢握住荼青的手。

荼青抖了一下,两大滴眼泪咕噜噜地坠落下来,“小姐……”

“……我无事。”因为太久没有说话,汝安的声音十分低哑,像刀子一样刮过荼青的心窝。

这哪里是无事的样子?

“小姐,你终于说话了!”荼青简直要泣不成声,“小姐,你饿不饿?渴不渴?你想要什么,荼青拼了命都会为你拿来!”

汝安牵动嘴角,终于露出笑意。她抬手抹掉了荼青面庞上的泪,“今夜,有月亮吗?”

“阿?”荼青茫然了一瞬,随即用力地点着头,“有的!有的小姐!”

汝安起身,披着披风来到院子里。她想了想,让荼青搬来梯子,爬到了房顶上。

夜风有些凉,她拢了拢披风,望向天幕。

风卷着漆黑的云飞速离去,满月如盘,无声地与她对峙着。

她岂不是一无所有吗?

当她去找亓珵的时候,她竟还不知道这一点。直到她听说了那件事,她就突然和亓珵一样孑然一身了。

当她去找亓珵的时候,她还觉得,虽然不能共情他的感受,至少陪在他身边,也能给予一些安慰。直到她处在眼下的境地,才知道一切安慰都等同于荒芜。

她望着满月,无声地质问着。

这是可以的吗?

当他们在暗夜里重逢,他的眼睛不是这样告诉她的。

这是可以的吗?

当他远在千里外,她的心里也从未想过这样的结果。

从今往后,她在这天地间就此孑然一身了。

从那日起,她便经常在漆黑的深夜里,爬到屋顶上,或者坐在院中树下,望着月色发呆。

有一日,亓悯在入夜后来到她的院子看她。

他陪着她,一起坐在树下。

“孩子,难受吧。”亓悯叹息道。

汝安摇摇头,没有回答。

“就当是义父自私,义父想请你,不要怪他。这些年,他在军中摸爬滚打,一次次以命搏杀,过得十分不易。而这一切,却不全是为他自己。义父相信,你一定能理解他。”

汝安仍没有说话,眼泪已经无声地坠落下来。

“他也是自幼失去母亲庇护的孩子。这件事对他影响很大。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再也不要有族人骨肉分离。为此,他情愿放弃自己的身份,放弃正常人的生活,走上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他发过誓,若此生不能带领族人返回故土,他将不会容许这世间有他的子嗣存在……”

汝安笑着摇了摇头,直到有更多眼泪坠落下来。

那一刻,她为自己感到羞愧——羞愧于她的小情小爱,也羞愧于她注定无法因为这些伟大的理由而释怀。

因为成亲了就是成亲了。

她与他,就是再无可能了。

阿深,永远不会是她的阿深了。

“义父,我知道了,也接受了。”

亓悯实是不忍,他抹去女孩脸上的眼泪,“孩子,那你为何还是如此伤心阿?”

“义父,”汝安几乎要被逗笑了,“我也不想要伤心的,可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我的心听话,它虽然关在我的身体里,但是我既打不到它,也威胁不了它,只能任它这样折磨我,当真是太可气了。”

亓悯也是无奈,拍了拍她的头。

“义父向来博闻强识,难道没有办法,可以让汝安管住自己的心吗?”汝安望着月色,随口问道。

没想到,亓悯还真讲了一件奇事。

“义父想到,南境那边还真有可以让人不再伤心的法子,你可要一听?”

汝安好奇地看向亓悯。

“南境最擅巫咒毒蛊,据说有种方法,能同时将两个人的一段共同的记忆消除,若是相爱的两个人,使用这种方法,就能让两个人忘记相爱的这段记忆。”

汝安听入了神,“还有这样的事?”

“据说是如此。南境的奇诡之处数不胜数,或许真的有人能做到呢?”

“那我倒也想一试……”

“傻孩子,才没有想的那么简单呢。先不说这方法要同时施加到两个人身上,就算能真的实现,据说但凡触及到相关的人或记忆,都会让人痛苦不已。这就像是,让人因为畏惧某种痛苦,而故意不去触及那段记忆一样。”

就像是,为了不让心痛,直接将心剜掉了一样。

汝安打了个寒颤,语气轻缓地将话题揭过,“若是这样,岂不是没有办法能管得住心痛了吗?”

亓悯笑了,“管它作甚?”

“恩?”

“心痛,死不了人的。它若痛,便让它痛好了。最多流些眼泪,大不了多喝些水补回来就好了。”

汝安暗笑。这是什么论调?

“你放着它不管,它反倒闹不起来了。偏偏你将它当回事,它就有法子狠命地折磨你。”

汝安被逗得笑起来,她此前竟不知,义父是这样性情风趣的人。

“是真的,孩子。”亓悯拍拍她的肩,“给自己一些时间,一切都会好的。你们两个都是。”

“义父,你之前说,我可以有其他选择……”

“那是自然。”

“我想知道,我做什么能帮到他呢?难道真的只能……”

“怎么会?”亓悯一派气定神闲,哪怕他谈笑间就已否定了自己半生的筹谋。

“一定会有的,义父也会好好帮你想想的。”

虽然已经暗自下过决心,偶尔在夜里,汝安还是会突然想到亓深。

想到他被日光晒暖的笑,想到他在夜色里如水般澄澈的眼睛。

想到他宽阔的脊背,为她竭尽所能地挡着风雨。想到他垂下头,与她额头相触。

想到泪流满面,心痛如绞。

然后,她便像义父说得那样,多喝水,喝很多很多水,把流过的眼泪补回来,再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时候,她会看着月亮自斟自饮,反复地想着这一切,直到麻痹自己。

直到她觉得,好像真的发自内心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十五岁生辰后,亓府为汝安办了及笄礼。在筵席上,她为来客献上一支繁复华丽的舞蹈,并再次一舞成名,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在外人面前,她端庄疏离,清冷的气度却惹人魂牵梦萦。慢慢地,又开始有媒人拜访起亓府,城中适婚的公子,无不对汝安展开公然的追求。

不知为何,亓悯虽未应下任何世家的婚事,却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公然表示拒绝,且始终允许汝安单独赴一些世家的筵席。一些世家背后嘲讽他待价而沽,而他就算知道了,也好像并不在意。

唯有亓珵,已经处在忍耐的边缘。

这一日,汝安本要外出赴宴,未料亓珵突然闯进她房中,荼青只好识相地守到门外。

汝安此时已上好了妆。精致的粉颊黛眉,一点红色晕染在唇上。在微弱的灯火下,恍若人偶般美得毫无破绽。

亓珵有些恍惚。他不记得是从何时起,眼前的女孩已是如此地不可方物,惹得虎豹环伺。

他盯着她,眼中锋芒大盛,修长的手指缠上她的手腕。

“不要去。”他低声说,像在求她。

“好。”她声调平稳,像在哄他。

“永远也不要去。”

她好像听出些端倪,不再回答。

“说话。”他逼问着。

“不要去哪里?”她问道。

“……没有我的地方。”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爱我?”

“什么?”亓珵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爱我吗?”汝安的声音始终无波无澜。

“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想知道兄长这样对我,是因为爱吗?”

亓珵怒极反笑,“爱?呵呵……”他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爱!”

他猛地将汝安向后推倒在榻上,衔住她的唇。汝安震惊之余,努力想推开他,却被他按住了双手。他用舌尖撬开她的唇齿,迫使她发出抗拒的声音。

他体内的火被点燃,连同他所有的愤恨。

汝安十分熟悉亓珵的气息,熟悉到即便是此时此刻,她都不觉得亓珵是真的要伤害她。

但身体先于精神流露了惧意——她的泪水涌了出来。

看她不再反抗,亓珵的理智一瞬间回归了原位。他看到她盈满了泪水的眼睛,瞬间就慌了。

就在他几欲落荒而逃之时,汝安却连忙起身,拽住了他的衣袖。

“兄长你先别走,我其实,我没事。”汝安匆忙地抹掉眼泪,这回用两只手牢牢攥住了他的袖子,生怕他逃了。

她一定要将想说的话说完。

“你在说什么傻话?”亓珵明明使出一点力气就能甩开她,他却没有这么做。

“兄长,我知道你难受。”她稳了稳声音,“托你的福,我也不好受!我们都是孑然一身的人,从很久以前就注定如此了,但是我们还有彼此阿……

“就像那时候,阿深走了,在偌大的觞山里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但是当我知道你也是可以需要我的,我很开心,就像我也可以需要你一样。从很久以前我们就是这样了,不是吗?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在我这里求证,将我们变成那样的关系,我也能保证不欺骗你,不背叛你,我发誓。”

“只是,你还是会走,对吗?”亓珵回过身,心灰意冷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我来告诉你,你会去亓深的身边,想办法藏在一个不会被他的妻子所知道的地方。直到有朝一日你还是被发现了,要么继续东躲西藏,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要么到他妻子面前,卖个惨,混个妾做?”

汝安没有理会他话里的嘲讽,笃定地摇了摇头。

亓珵等着她的回答。

“我会去南境,总有一天。”

“南境?”

“没错。”

“为了谁?”

“为了我自己。”汝安的目光终于恢复了神气,“也可以顺便为了你。”

“不是为了亓深?”

汝安目光飘忽了一瞬,声音降低了一些,“也可以顺便为了他……”

亓珵瞪了她片刻,拿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枚发簪。

汝安顺势接过,在掌中慢慢抚摸着,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这枚簪子了。可失而复得的喜悦没有维持太久,只听亓珵说道,“折了它。”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可以让你离开,去任何地方,哪怕是他身边,只要让我知道,你做的一切不是只为了他。”

汝安面露犹豫地看着手中的簪子。

这人怎么这么幼稚阿?这两件事有任何关系吗?

“怎么?不舍得?”亓珵冷冷地问道。

是不舍得阿!

而且……

她怎么折得动阿?

“不如我来帮你下这个决心!”说着,亓珵将簪子抢了回去,一瞬间,簪子在他手上便成了两截。

阿……

汝安在内心无声地叹惋着。

不过看亓珵一副释然的表情,她决定原谅他今日所做的荒唐的一切。

后来,汝安慢慢确定想法,想在亓深下次返回都城后,随他一起离开。虽然还不确定离开后,她究竟能做些什么,至少先走出眼下的困局,就像站在高处那般,看到更远的地方,说不定答案就会在峰回路转处。

这次,亓珵接受了她的想法,亓悯也并不反对,只是说要等亓深回来之后再从长计议。

后来都中发生了一件事,刚好将汝安卷入风暴的中心。

荣旖郡主送来请帖,邀请亓珵和汝安赴筵。郡主府背倚青山,占地广大,没有确切的边界。因此次赴宴者众,各类竞技游戏歌舞占据了府内大部分空地,甚至延伸到山坡上。入夜后,喧嚷的筵席似鎏金侵入山野的边缘。

那一夜,郡主府里走失了六位官家小姐。青山后是断崖,人们猜测几位小姐是在夜里自行入了山,又失足坠了崖。断崖下深不可测,无法到崖底一探究竟,但因为找遍整座山都没有找到失踪的几人,只好以这个说法草草收场。按理说,郡主府该给几位小姐的家人一个过得去的说法,无奈几家均出身于小门小户,家里人不敢与郡主府为敌,只好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只有亓家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因为本来要走失的有七个人,而汝安就是那第七个。

早在筵席开始时,汝安便察觉到在郡主府的侍从里,有一些人,其周身的气质明显与其他侍从不同。

他们的身形孔武,目光凌厉,神色阴沉,一旦与其对视,对方便会立刻恢复低眉顺目的神态。

汝安便留了个心眼,也让荼青帮忙留意着。

晚宴后,是众人自行消遣的时间。有位眼生的小姐来到汝安面前,邀她入山去捉萤虫。汝安委婉地拒绝同行,那女子也不强求,只说自己去便好。汝安心有疑虑,便跟了上去。没想到一入山,便有黑衣人围了上来。

亓珵一直在不远处跟着汝安。待他解决了黑衣人,上前对他们进行仔细查看后,竟发现他们都是南境的刺客。翌日,他们得知郡主府有女子失踪,便自然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随后几日,亓珵一直在暗中调查郡主府,终于发现了这些女子失踪的真相。

郡主府常年开销庞大,而为了维持这样的体面,郡主竟选择铤而走险,勾结南境干起了这样的勾当。这次在郡主府里的阴谋并不是郡主第一次出手。她的毒网早已遍布惠安周围,经手的是各种各样的人口买卖。这一次,不过是因为接了一单特别的生意,想要干一票大的,没想到就这样翻了船。

因为风险太大,这次要掳走的人里本来不该有汝安。但荣旖上次因为强迫汝安献舞,后来被太子狠狠责罚了一番,因此对她心生怨恨,这才故作聪明地把她加入到名单里。

亓珵和亓悯商议后,由亓悯亲自将此事禀告到圣上面前。而后续的事情,则是皇权和政治的利弊权衡。

恰逢此时,亓深再次返回惠安。他即将迎娶河中守将之女,大婚后便会接掌一城兵权,有诸多事宜要与父亲商议。而因为郡主府的事,亓悯担心郡主日后仍有报复之心,便借机决定,让亓深在返回河中时带汝安同行。

在阿玘的记忆里,临行前一夜,汝安和亓深曾一起找到亓珵,与他话别。在院中,三人久违地把酒言欢,讲着少时趣事,仿佛时光倒流,他们都未长大,翌日的离别亦永远不会到来。

亓珵是百越人,按照皇室祖制,本不该存活于世间。亓悯早年救下他,也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他能回到百越,接替他的生父,促成两境长久和平的局面。

至于如何让他用一己之力,颠覆百越枝蔓丛生的势力,建立新朝,时至今日,这盘棋依旧还未布完。

为此,他们确实要离开,或早或晚。否则,棋局濒死,无处逢生。

龟速修改中,改得人都要废了

要开学了,补药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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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断簪之梦:棋局濒死,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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缟长行,荒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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