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绽剧烈地摇头,几乎要将头上的步瑶甩落,“我发誓,我是私下里见过陆参将。他是我父亲的旧部,少时更是与我一起长大,但我与他绝无私情。我没有想过要害任何人,更不可能要陷将军府于水火,望将军明鉴!”
凛绽欲下跪明志,被亓深拦住。
“夫人,将军府是你的家,我自然信你。”
亓深扶凛绽坐下来。
“陆为林虽是我的部下,但我知道,他不满我做了河中守将,一直在暗地里与我为敌,你若不想被利用,以后万不可再与他合谋。这次你的乳娘能背着你做出这种事,难保不会有其他人再被他利用,所以……我会让汝安离开,她从来不会威胁到你,希望你能明白。”
凛绽垂眸,强扯起一抹笑。
“将军准备再将她送到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然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去看她吗?既如此,将军何不直接娶她入府做平妻,我愿与她平起平坐。”
亓深没想到,凛绽竟说出同意他娶另一个女子做平妻这种话。
“凛绽……我说了,我不会娶她。”
“将军分明用情至深,却执意不愿娶她,到底是为什么?”
亓深没有回答,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间沉默了片刻。
“将军,其实数日前,我问过汝安妹妹,是否愿意嫁与牧副将,而她并没有说不愿……若他二人间恰有情意,我们何不顺水推舟,促成一段良缘。”
亓深看向凛绽,神色复杂。他按下情绪,努力维持平静的语气说道:“即便他们成亲了,也只是为了骗过你而已……”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骗我了,再骗骗我又有何妨?”凛绽泣不成声,“她化的那些妆算什么,她就那么看不起我!”
“那你呢?”亓深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凛绽耳中,“你扪心自问,看她之前的样子,你有没有松一口气?”
凛绽的表情僵住了,随即露出凄凉的笑容。
“你那么想打探她过去的事,那我便告诉你。她曾因遭人嫉妒,险些有性命之忧。她来河中,也与此事有关。所以当她面对你,才会有这样的顾虑。”亓深继续解释道,“她无意骗你,只是以为能很快离开,不想平添麻烦。问题始终是我们之间的问题,请不要把恨意投射在她身上了。”
3
一日,牧茧刚从外面回府,便见一位面生的丫鬟拿着食盒向他走来。
“牧副将,这是汝安姑娘用最新熟的枇杷给你做的点心。她现下有事不在,特意叫我们拿给你,说你一整日在外奔波十分辛苦。”
汝安是会时而给牧茧准备些吃的,牧茧倒也并不特别意外,只不过这中间很少假他人之手。
牧茧打开盒盖,看到橙黄色的小巧糕点摆成塔形,清香扑鼻,令他腹内顿时产生共鸣。
保险起见,他还是先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戳了戳,才放心地将点心吞入腹中。
甜而不腻,味道实属不错。
从府门口走到清园的一路上,牧茧已将点心吃了一半,因为不知汝安是否吃过,所以还特意留了一些给她。
就在他进到清园之后,开始感到身体发热,脑中只想着一件事,难以控制地想。
牧茧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候,他想到秋浔曾对他说过,若是察觉自己中了毒,先把吃的东西吐出来……
汝安回到清园时,便见牧茧跟疯了一样,在院子里热火朝天地练剑。
“阿茧……你今日怎么这个时候练剑阿?”她朝他喊道。
“要你管!别过来!”牧茧口气极冲。
汝安不是没见过牧茧发脾气的样子,倒也没往心里去,“你吃过了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牧茧无意中见汝安正要把那点心往嘴里送,一时情急,“住嘴!!!”
“……”汝安停下看向牧茧,见牧茧挥舞着长剑冲了过来。
她吓得愣在了原地。
牧茧举起剑,用力向下一劈!
食盒应声碎裂两半……
“阿茧,你怎么了?”汝安终于察觉到不对。
“点心有毒,我中毒了!”牧茧迅速与汝安拉开距离,又练起剑来。
汝安嗅了嗅手中的点心,当下有了决断。
“停下!血流加快,只会加重毒药的效果!”她对牧茧喊道。随后,她进入屋内,取出冷香。
冷香事先用水浸过,汝安直接将其置入香炉,待香气渐渐升起时,她取来水和蒲扇,唤牧茧过来。
牧茧有些迟疑,但还是放下了剑。
“现在我是医者,你不要怕会伤了我。”
牧茧没来由地定了心,向汝安走去。刚一靠近,便感到身边被一股异香环绕。
这香气很熟悉。
牧茧自然知道这是冷香,毕竟现在汝安日思夜想的都是此物,但当他处在神思异常的状态时,反倒想起了一些平常忽略的东西。
还有一个人,他的身上也时常隐隐散发出这种味道。
汝安引导他在门廊上躺下来,随后用打湿的布巾轻轻给他擦拭面部和颈部,并用蒲扇给他送风降温。
牧茧刚刚消耗了太多力气,在冷香和凉风的缓解中,很快进入了睡眠。
汝安将剩下的点心放到一个新的食盒中,带到了韫心堂。她下午刚来过此处。这些日子,凛绽经常叫她过来,与她讨论时兴的妆容和布料,或是与她拉扯些城里的传闻和趣事。见汝安刚走没多久便又回来找她,凛绽虽有些惊讶,但还是极为热切地将汝安拉到近处。
“夫人,今日厨房送来了新做的点心,味道非常不错,据说只送了我们院子,我便也拿来给夫人尝尝。”
这话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但凛绽并未多言。她看着面前的糕点,半信半疑地拿起一个准备尝尝。就在糕点要送至嘴边时,汝安起身拦住了她的手。
“夫人,我突然想到,这糕点在我院子里已经放了好些时候,还是明日让府里做些新的再给夫人送来吧。”
凛绽听出了不对劲,想到是这糕点有什么问题。汝安此来,是来试探凛绽对这糕点是否知情。
凛绽皱起眉,略有深意地看着汝安,又用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汝安点了点头。
凛绽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有人要对汝安下手,陷自己于不义。
“妹妹,喝茶。”凛绽心中有愧,却也不知该如何表示。
“夫人可会怪我?”
“可不是吗?妹妹下次得到这么好的点心,定要第一时间拿来给我尝尝才是呢。”
汝安知道,凛绽虽顾左右而言他,但是是懂她意思的,便直接问道:“关于我和阿茧此前商讨婚事的事情,夫人可曾对旁人说过?”
“我……有对将军提过。”
“还有吗?”
“其他便……”凛绽突然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人。她的目光扫向门口,那里是近身女使的位置。
经过汝安出事那一晚,凛绽已经放下了许多执念,不再视汝安为肉中刺,也不再执着于让汝安与牧茧成亲。不过此前,她曾与姀儿提到过这个想法,姀儿时不时也会就此给她出些主意。
……先是乳娘与外人勾结要害汝安,险些给将军府扣上通敌罪名,再是近身女使给汝安下药,生怕她与汝安之间关系融洽。凛绽的手有些颤抖,一时间不知这府里还有谁是可信的。
姀儿就站在蕴心堂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一颗心在不断下沉。
这段时间,虽然凛绽已经不再与她提起关于汝安的事,可姀儿的心里却始终因为汝安的存在而深感不快。
她知道,虽然夫人不说,但是终归因为那人的存在而受尽委屈和苦楚。
凛绽,一直是将军府的掌上千金,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想要什么都有人挖空心思为她奉上,她又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
姀儿自诩并非奸恶之人,若是让她干那买凶杀人之事,她是万万做不来的。她本来想着,若是汝安和牧茧真的能成婚,尽快搬出府去,倒也眼不见为净了。可恨的是,汝安就在这将军府一日日住了下来,一边勾引着将军,一边又和牧副将日日共处在一个院子里,真是让人好生气愤!
姀儿终于下定决心,还是要尽快促成这份“良缘”。
作为夫人身边的一等女使,姀儿自有一些门路能买来市面上不好买的东西。这一次,她搞来了一点据说是从南边传来的叫苦争春的玩意。
此物无毒无害,无色无味,只须加入到食物中让人吃下,不消片刻便会使人目眩神迷,心生遐思,不行男女事便无法消解。
虽说是腌臜了点,不过在内宅里,这种手段倒也不算稀奇。姀儿自幼跟随凛绽在深宅长大,与那些前辈的手段比起来,这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但保险起见,她特别嘱咐要了药性最不易察觉的一种,即便发现是食物的问题,也根本查不出任何证据。
“夫人不必多虑,这次应该没有那么严重。我来是想告诉夫人,若夫人上次说的话作数,我想等下次见到兄长,便与他正式告别,离开将军府。”
凛绽愣了片刻,发现自己竟有些不舍。
她突然有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
凛绽将汝安引至卧房,而后背对她轻轻松开衣襟。汝安静心以待,见其背部有一块黑色瘢痕,仅露出的部分便有巴掌大,还不知隐藏在衣物里面的究竟有多大。
“自出生便有了。”凛绽轻描淡写地说,“凡能看的医、巫、佛、道,自幼都寻访过,却都是爱莫能助。”
见汝安陷入沉默,凛绽笑了,“吓着妹妹了?”
汝安摇了摇头。
“听闻妹妹要走了,我只是……想和妹妹分享一个自己的秘密,我知道妹妹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其实,我从未当妹妹是敌人,只是对将军的这份感情,让我昏了头……”
汝安意外于凛绽的坦诚与转变,心下动容。
她努力回想至今所学,对凛绽说道:“在一本汇集普世奇谈的书里曾提到过,在南境有一处秘泉,泉中有一奇丑无比的怪鱼,这鱼据传是被贬落凡间的仙者,需在人间造福百姓,方可再次飞升,而它造福的方式便是,若有人到那泉中沐浴,这条怪鱼便会绕沐浴者一圈,将其体表变得白嫩如初生,半分瑕疵也无。”
凛绽不可思议地看着汝安。
汝安接着说:“倒只是民间故事,连具体的位置都没有说明,也无从实证。夫人莫要见怪,我只是突然想到了。”
“难怪是秋浔先生的高徒。”凛绽掩唇笑了。
这次换汝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其实,秋浔先生也曾为我看过诊。我虽没有给他看过我身后,但也算是询问过大概,秋浔先生便也给我讲了这个传闻。当时听了,觉得十分有趣,不过自然没有当真,你可知先生说了什么?”
汝安摇头。
“他说,越是你真心祈求之事,便越要信其为真,这样才能说服自己迈开步子去为之努力,若凡事都告诉自己不存在,不可能,然后日复一日圈守原地,自怨自艾,才是真的断了自己的路。”
汝安有些出神,耳中似是能听到秋浔说这些话的声音。
“我当真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是以记到了现在。”凛绽不无感慨地说,“可惜,我此生都不可能走出去了。”
她拉住汝安的手,“妹妹,我当真是羡慕你。你看似一无所有,但你洒脱、自由,你有自立的能力,说要离开,便无需与任何人解释。任何事,只要你想,便能亲自实现。”
凛绽眼中含着泪,甚是动容的样子。
汝安却露出一丝苦笑,“我没有你说的那样洒脱,也不像你想的那般自由。”
“别看我是内宅女子,我看人是不会错的。既然你决定了,无论如何,我定会全力助你。”
汝安回到清园,见牧茧还在门廊上睡着,便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虽有些薄汗,但热已经退了。
牧茧感受到了她,睁开了眼睛,嘟囔着,“好痒阿……”
“哈哈哈!”汝安笑了,她发现牧茧脸上有些发红的地方,应该是被蚊子咬了。
“你笑什么……”
“快起来吧!”
汝安将牧茧扶起,将他送入屋中。
“我已经和凛夫人说我要离开了。”
“想好去哪了吗?”
“可以先去城外暂住些日子,待一切准备妥当,便前往百越。”
“百越……”
“等兄长下次来,我便将我的打算告诉他。”
牧茧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但他眼下并没有说什么。
汝安重新在屋里燃起冷香,等到牧茧再次睡着,便起身来到外面。
“你要去百越?”亓深就在门外,神色里是少见的严肃。
汝安有些毫无防备,突然想到他应是听到了她刚刚说的话。
“我才将你从那里带回来,你便这么急着要再过去?你可知南境到底是什么地方,那里有多危险,多邪恶?”亓深似是联想到了什么,他的眼中有什么在消融,让汝安感到不寒而栗。
“兄长,我们的故土本就在南境,那里就是我们注定要去的地方。”
“我们是要去,但不是现在。”
“兄长……”
亓深抓住汝安的肩,似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我现下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把路铺平,尽可能让更多族人平安地回到故土。”
“兄长……”汝安试着让亓深放开她,却无奈于亓深力气太大,她实在无法挣开,“这条路注定荆棘丛生,又怎会是坦途?”
“我说过要带你回家,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用我的方式,也能回去。”
“你究竟是为什么非去南境不可?”
“兄长,若你本来可以在这里很好地生活,又为何一定要回到故土?”
“我只是想做回我自己。”
“我也是。”
玩水危险,请勿模仿(亓深的严肃脸)
第二稿……最近修改进度还不错呀[让我康康]马上又要写到我最喜欢的part啦(其实还有三章之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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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沉潜之宿:既生荆棘,舍我为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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