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朝夕之距

“你说过,你可以控制,我有什么好怕的?”

“这次不行……”汝安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

秋浔的声音莫名轻下来,好像一个咄咄逼人的人突然退后了一步,放矮了身姿。

“为什么这次,不能再控制自己了?”

这也是汝安想问自己的,为什么这次不行了。

她的手还抓着秋浔的手,相触之处的每一寸肌肤,都像针扎那么疼。疼痛在蔓延,渐渐从掌心,蔓延至周身,尖嚣着催促她尽快想办法来安抚自己。

安抚自己,要如何安抚自己?

二人头顶上,满月如轮,光晕在一周一周地往外扩大着,侵染着汝安。

“师父……”她呼吸急促起来,“这次,真的……不行……”

毫无预兆地,秋浔猛地将她打横抱起,疾步往前走——他实在不忍再看她这么难受,还非要极力压抑自己的模样。

“师父……”

“明明难受,还不乖乖待在家里。师父难道会没有办法让你好好睡觉吗?”

明知是好意,但这话在眼下的汝安听来,真是怎么听怎么怪。

但她终于不再反抗,只犹豫了一瞬,便慢慢圈住秋浔的脖子。

她对自己最宽限的放纵,是将鼻子轻轻挨着他的颈部,偷着他身上的熏香气。

这是……她的师父阿。

回到树屋时,天已经蒙蒙泛亮。汝安彻夜未眠,秋浔脸上亦有显而易见的倦意。

月色渐渐在发亮的天光里隐退,汝安终于松了一口气,却感到随之而来的疲惫汹涌难敌。直到此时,她终于敢抬眼看向秋浔,却见他眼底青黑,却仍耸着眉峰看她,显然在强撑着精神。

二人都没有说话,显然在努力抚平各自内心因为昨夜之事而迭起的皱褶。

就在这时,秀灵清亮的声音穿透静谧,远远地就开始招呼他们。随着“砰、砰”的登阶声,她推开门,身影出现在门口。

“呦!”她看着分坐两侧的两人,“起得这么早……还是,昨夜没睡呀?”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飘着,咂么出一些不寻常的味道,便连忙把这话翻过,“这小东西,昨夜不知怎么的,翻腾来翻腾去,就是不肯睡,可折腾死我了,我见天亮了,赶紧给你们送回来,我好再回去睡会,哦呦。”

说着,秀灵把一坨小肉团子交到汝安怀里,冲她眨了眨眼,一转身出了树屋。

小茞闻到熟悉的味道,忙往汝安怀里钻,汝安便就势抱着他半靠半躺着,合上了眼。

不多时,一大一小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秋浔才真的松了一口气。他仰倒在床上,全身疲惫至极,偏偏睡意却怎么都不来。

他想到昨夜的事,感到体内有暖流缓缓流动,但很快,暖流转冷,化作冷汗渗出皮肤表面。

他如今的年纪,怎么会不知道那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可越是知道,就越觉得不安。

自他返回沧溟,守山者通报的来自外界的刺探便从未间断。兵器、粮食,他以一己之力一点点加固着沧溟山,但在他心里,沧溟山经历过的浩劫从来没有过去,而是随时可能重演。

只要他闭上眼,那遍地尸骸的场景便会浮现在眼前。

最坏的结果,若符烎真的再来,秋浔或许只能靠揭露汝安的身份,来保她一命。可若那样,汝安便会像此前所有入百越王庭的贺兰氏那般,旦夕祸福,生死难测……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符烎不要太早知道他们在此处。

星移斗转,小茞从会翻身,到会爬,会站,会走。山中的妇人,都喜欢围绕在小茞身边,逗他笑,教他说话。

有那么多人爱他,汝安乐得脱手,白日里便常和秋浔一起侍弄药田。大片撂荒的药田,经过秋浔重新开荒种植,过了一年,已经重新长出一茬草药。大片青葱的药田在氤氲的水汽里吐纳生息,缓缓生长,汝安观之,总感到十分心满意足。

其他的时间,只要得空,秋浔便会带汝安到山里,去看她此前未见过的景色。他兑现了诺言,与汝安泛一叶轻舟溯游而上,赏过峭壁上鳞次栉比的木屋,看晚霞若绽放后的烟火在天边徐徐坠落水面。

可看过那么多景色之后,汝安最常去的还是裂谷。

眼下,她和秋浔肩并肩,坐在裂谷边缘。今日天色晴好,头顶上透过密林的间隙,可见清透碧蓝的天空和棉絮一样又薄又轻的云。凉风从裂谷中涌出,挟带着不知名的花香直往脸上扑,还有山风横冲直撞,将身边草木吹得哗啦作响,好不舒爽。

而在山风短暂的止息里,秋浔身上新制的熏香气会在周遭分明起来。这香里掺了芍药和谖草,气味温和宜人,汝安在他初用时便非常喜欢。

秋浔不禁感叹,汝安是真的很喜欢这里,胜过了所有他以为沧溟可以称得上胜景的地方。

秋浔望着眼前丈宽的断崖,“这里好像比我孩童时宽了些。”

汝安闻之随秋浔一起往裂谷中看,“这还会变宽吗?”

“说不好,只是感觉。一般来说,如果我幼时它也是这样宽,那我如今来这,只会觉得比记忆中窄了才对。可是我分明觉得……”

这裂谷宽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山川变化自有规律,他也并没太放在心上,“平常来时还是要多加注意,我还记得幼时,族中长辈常说些关于裂谷的吓人传说,就是为了能让孩童远离这里。”

汝安不难猜出,这样的地方,从古至今,不知已经吞没了多少性命。但再恐怖的传说,也还是无法阻隔人对未知的好奇。

“师父呢?会因为害怕而不敢来吗?”

“我?”

秋浔故作高深莫测,唇边的弧度却微微扬起,“我啊,还失足坠落一回呢。”

“什么?”

汝安暗自心惊,再往谷中看时,竟平白生出些惧意,连原本舒爽的山风都让她脊背发凉。

秋浔笑起来,露出深深的酒窝。

汝安看着秋浔的样子,突然醒悟,“师父,你骗我?”

秋浔眉眼俱弯,后来干脆笑得见牙不见眼。

汝安愠怒,欲起身离开。

“别。”秋浔笑意凝固,急忙握住汝安的手,轻轻将她拉回原地。在他的记忆里,汝安此前很少袒露心绪,直到有孕后,她脸上的表情和心里的情绪才愈发多变起来。

倒也,蛮有趣的。

汝安被他抓住,只好干瞪他,面颊也因怒意而涨红。

二人面面相觑之际,山风也陡然静谧下来,周遭的声息不约而同止住,来自裂谷深处的水声,则愈发清晰起来。

汝安静气,望着裂谷深处,“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哪怕是第一次我在这里差点晕倒,也并未觉得这里有多可怕,反倒像是沉迷于什么,觉得在这里什么烦恼都能烟消云散。”

她复又看向秋浔,“可师父说自己曾坠落其中,我就瞬间觉得这里可怖又可憎,想带你赶快离开这。”

秋浔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急躁地鼓动了一下,但他仍故作波澜不惊,“这里是很危险,离远些定是没错的。”

“可师父竟是骗我的,若师父不曾在这遇到危险,那我刚刚觉得这里可怖又可憎的念头,就是全无道理的……师父还不明白吗?”

“什么?”秋浔有些茫然。

“因为师父的戏言,我感觉十分对不住它。”

汝安抱起双膝,十分失落地盯着谷中。

“这……”秋浔哑然,搜肠刮肚想找句找补的话。他明明心里是温热的,脑袋里却反倒像被倒空了一样,半天蹦不出一个像样的字。

汝安垂眸,“我是真的喜欢这,这是师父的山。”

如果此前,汝安只是在说裂谷,那么她刚刚的话,其实是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包含其中了。

一阵山风拂过秋浔的面颊,仿佛不经意间也将汝安的话吹入了他心里。

她说,这是他的山……

汝安接着说道,“这里的万般景致于我,其实与师父掌中每日更迭的一株药草无异。师父会护我,我亦能护我自己,所以险亦无惧,毒亦无惧。可纵使师父善毒,我仍会忧心师父会不会不经意间为毒所伤。师父熟悉这里的一切,我仍会担心师父会不会不小心跌入沟壑,或是误入某片沼泽。眼下师父坐在我身边,那么眼前的深渊,也不过是世间最静好的美景之一。可师父不在时遭遇的诸多未知于我,便都与深渊无异……”

秋浔的心跳不禁加快,好像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汝安却只是轻轻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下去了。

薄云舒卷,飞鸟长鸣。

遥远的天际,晚霞弥漫。

一切都宁静而美好,唯有秋浔的沉默,与脚下的深渊无声对峙着。

“汝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秋浔突然开口。

“嗯”

“你对亓深,到底是哪种感情?”

秋浔会问这样的问题,汝安并不觉得奇怪。虽然此前,他们也说起过葱茏族之间的一些习性,但这次,汝安明白秋浔是从另一个角度在审视这个问题。

从她血液里仍然保留的,作为人的角度。

“我想……作为我,既然在有生之年得以与深兄遇见,那就是注定会倾心于他的。”

秋浔观察着汝安的神情,虽在说着喜欢一个人的事,却是平静无澜,像在说他人的事一般。

“这样说不知道是不是合适?”汝安瞄着秋浔,像在征求他的同意。

秋浔点头,示意她直言。

“就我所知,葱茏族在满月夜受到的感召会十分强烈……或者不如说……”在昏暗的暮色里,汝安的脸好像有些红了,“只有在满月夜,我们才会有那样的感觉。或许对所有葱茏族而言,满月之夜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所以,我有时候觉得,兄长真的很了不起。”她缓了口气,也压下了自己突然涌起的情绪,“他克制着自己,一心只为带更多族人回到故土,他的担当和信念,我注定一生都无法企及。”

秋浔明白了汝安的意思,心里竟对亓深泛起酸意。

“那你……”

“其实,早在我刚到南林不久的时候,就和师父说过,我已经放下了。因为放下了,所以才会跟他来到南林。”

她看向秋浔,秋浔也在极为专注地听她说。

“他离开时,我怨恨过。他与凛夫人要成婚的消息传到都城,我甚至也经受过短暂的崩塌。但当时,义父告诉了我他始终为之努力的方向,我便下定决心,要和他走同一条路,哪怕帮不到他,至少也……不给他添乱吧。”

见汝安眼中渐渐湿润,秋浔努力压下酸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好了,不说这个了。”

汝安却接着说道,“可是我现在,好像还是给他添了麻烦。”

“这话是怎么说的?”

她望着远处的群山、雾霭,万千草木,长空落日,眼中含着晚霞的余晖。

“师父,”她看向秋浔,“我此前真的是那样想的,我没有说谎。”

“我知道。”

“可是我眼下,却生出了放弃的心思……”

“什么?”

“我……想忘记关于葱茏的一切,只在这里做个普通人,这是可以的吗?”

秋浔看着汝安的眼睛,心跳如鼓。

“你想,一直在这……?”

“若是这样,我算背叛了深兄吗?”

“怎么会?”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秋浔说完连自己都愣在原地。

汝安双眸晶亮,在等秋浔再一次印证自己刚刚说的话。

可是……

两个字徘徊在秋浔唇边,只要再多一点力气,他就会把如下的话说出口:

可是亓深会担心你。

他会来找你。

他只要来,你就注定要和他走。

你们是同族,如今更有了共同的血脉……

他咬住自己的唇,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汝安没有再逼他,而是掉转话头,“师父,我想要一物。”

汝安很少提这样的要求,秋浔不免有些怔楞,“什么?”

“我们能不能,在水边搭一座秋千架,可以坐三个人那种。”

“呵,这有何难?”

“可以面朝着青山绿水荡秋千,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开心。”汝安兀自笑起来。

数日后的一个夜里,在他们准备入睡前,山主夫妇登门。

山主直言,有两人闯山,两方险些动起兵戈,问下来得知,说是恩公的友人。

亓深和牧茧。

秀灵知道几人要谈事,连忙抱起小茞,“小茞乖,今晚也和秀姨睡。”

小茞离开前一直看着汝安,没有哭,也没有闹。

秋浔对山主说,让他们明日天亮再上山。

他很早之前就想过这样一天一定会来,只是暗作祈祷,请晚一天,再晚一天,而当它真的到来时,他警告过自己,绝对不能犹豫。

汝安仅穿着单衣,坐在半透明的纱账之间,幽微的烛火将她烘托得惊惶易碎。她早有预感,可当一切真的发生了,她却只能静静地看着,连一个像样的问题也问不出来。

说到底,她又能问什么呢,所有的选择不在她,而在那个她始终注视的人身上。

秋浔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掌起灯,又烧了些香料在香炉里。半明半昧的光亮里,青烟袅袅上浮,香气幽微,人的神思也松弛了些。

随后,秋浔半蹲在汝安面前,扶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

他开了口,却感到万千思绪堵在心头,不知该先抽出哪一根。

汝安先开口说道,“你说,我在听。”

他轻叹一声,“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老天眷顾,幸而先找上门的,是他。”

秋浔垂眸,声音无端低了下去,却已准备好单刀直入,“我想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完美的解法。为今之计,只有你随他回去,我留在这里看顾小茞。”

即便也曾想过这一种可能,可当亲耳听到的时候,汝安还是生生感到骨肉剥离般的痛楚,“你让我自己离开,你们留在这?”

秋浔抬起手,轻轻抚摸汝安的头发,“回去以后,你就像之前一样生活,河中城那位不会容不下你,亓深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你回去了,百越的牛鬼蛇神也就同样不能侵扰你。”

汝安下意识攥住秋浔的衣襟,与他拉近了距离,好像若不这样,眼前的人就会马上消失不见。

她的眼眶湿了,直到水痕积聚成滴,再也无从牵制,若花串纷坠。

秋浔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子。

“师父无能,总以为自己能制出流传千古的奇药,便有了翻云覆雨之力。实则自我们回到沧溟,我没有一日不在担惊受怕。这座山看似严防死守,但若有大批人马攻上来,所有山上的人都只能坐以待毙。

所以,听师父的话,回去吧。你回去,我才能心安。

你回去,对所有人来说,才是一个相对好一点的结果。”

三言两语,已经于顷刻间耗尽了秋浔所有的力气。

这座山确实死过一次,也是自那时起,那场浩劫常在午夜梦回纠缠住秋浔,一次次在他眼前发生。

“在我心里,葱茏族是饱含慈悲的种族。有些选择看似决绝,其实只是为了族群能更长久地生存下去,在这人间炼狱里熬出一个结果。所以,哪怕不为任何人,一定要活下去。我会一直守在这里,护小茞平安。在我能确保他安全无虞之前,我绝不会离开此地。”

秋浔眼圈泛红,但他努力振作起来,对汝安露出一个笃定的笑意,同时又始终贪恋地看着她,和她那双全天下最美的眼睛。

汝安想说些什么,但忽觉神思混沌,周身无力。

是香。

芍药和谖草。

便是这些日子,她一直嗅着的香气,所以丝毫没有设防。

哪怕她有所察觉,今日的香有什么与往常不一样。

她早该想到的。

芍药和谖草。

将离和忘忧。

“师父,你要做什么……”汝安下意识抓紧了秋浔的手臂。

秋浔却神色如常,“师父……只想在你走之前,问你要一些东西,留作念想。”

念想……

汝安神思已经十分混乱,她慢慢取下颈上的白玉如意,想了想,又摘下头上的檀木簪,木簪末端缀着数朵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通花。

秋浔将两样东西收入掌心,“白玉如意既是你母亲留下的,我们将它留给小茞可好?”

汝安努力撑着眼皮,点了点头。

“这簪子伴你良久……虽然有些对不起牧茧,我就先收下了。”看着汝安有些松散的长发,秋浔到橱柜翻找一番后取回一枚简素的木簪,轻轻为她挽好头发。

他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耳坠,为汝安戴上,这才是他真正要给她的东西。

“汝安,这是无澜,务将此药收好,险则作毒,这世间无药可解;危则作药,可化解这世间所有的毒。”

到此时,汝安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向一旁轻轻一歪。秋浔就势让她平躺在床上。

汝安仅剩最后一丝神智,让她紧紧抓着秋浔的袖子。

离鸟夕宿,在彼中洲。延颈鼓翼,悲鸣相求。

“汝安,”秋浔有些犹豫地,将汝安的指尖贴在自己唇上,“等见到亓深,一切都会好起来。只是我们之间的事,也无需让他人知晓。”

他抚摸着她的额头和发丝,纾解着最后的贪恋。

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

“将这里的一切都忘掉,从今往后,你我生息两处,各自安好。若天意使然,自有再会之期,若无天意,切勿执念。”

汝安却似突然有了些力气,“师父……我不想走……我不想……”

秋浔的神情渐渐淡然,只是声音难掩哽咽,他没有应她的话,兀自嘱咐道,“……师父与你说的,都记住了吗?若他人问起,你要如何回答?”

汝安说不出话,也不想回答他,只是轻轻摇头。

待汝安安静下来,秋浔拿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准备离去。

“师父的故人,”汝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就在原来的地方……那里与裂谷相通,师父的故人,葱茏溯源……”

傻汝安,都这个时候,还在记挂他的故人。

秋浔停下脚步,回身看她。

汝安也在努力去看他,还不忘扬起嘴角。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诗还未完,她再也无力继续,慢慢闭上了眼睛。

秋浔想到他每次回来时,家中总有新折的萧草,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面向沉沉夜幕止不住地颤抖着,有若玉山将崩。

3

秋浔带着木盒和汝安的木簪,孤身来到天池边。他即将要用的咒术是他早年用半吊子热情学来的,与此前遇到的无心咒属同宗秘法,都是从东南方州郡传入百越王庭的封锁心念之术。

以物寓心,以血封心,将离驱魄,忘忧藏魂。

顺利的话,他们二人都会将两人之间的感情,如剥离般尽数忘却。哪怕因为些许蛛丝马迹而有想起的迹象,被施咒者也会因为随之而来的巨大痛楚而回避去继续想起这份记忆。

秋浔对咒术了解不深,也不知能否成功,只好勉力一试。

他将身体浸没在池水里,拿起发簪,用力刺向手腕,划开一道狰狞的血痕。

血很快浸透了发簪,随后一滴滴流入池水,将原本青白色的池水晕染开层层暗红。

再然后,应该要把血染后的发簪封锁在木盒中,再将木盒藏到永远不会触碰之处。可秋浔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水里,看孤月的冷寂之态。

天将白时,山主来找,见秋浔坐在血池里,不禁大惊。待将他强行拖出后,发现他只有手腕上受了伤,连忙给他止血包扎。

秋浔始终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如覆冰霜。

“恩公,按照您的吩咐,山下的人已经来了,眼下正在树屋里,恩公究竟有何打算?”

“他们……会带她离开……”秋浔有气无力地说。

山主恍然,“难不成,是汝安姑娘的娘家人找来了?”

秋浔无意解释,只是沉默不语。

“恩公,你就这么让他们把人带走么,小茞还那么小……恩公,你一句话,我们所有人就算拼死也会把人给留下来。”

听山主提到小茞,秋浔好像终于从失魂落魄的状态里恢复了些许神志,但他仍然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让他们走吧。”

他将手中已经风干的木簪,收入到木盒里,再用锁将木盒锁住。

“恩公,那我一会去送他们一程吧。”

秋浔本就不打算露面,听到山主这样安排,认为也好。

“若他们问起,就说我有事已经下山了。等他们离开,你再来此处找我。”

汝安醒来时,一时间不太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她想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是谁。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坐在她床边,久违的淡色眼瞳里满是忧心。

汝安缓缓起身,环顾四周,简陋的屋室里,唯有淡淡余香,却不见那个本该在此处的人。

未及深想,亓深已将她拥入怀中。这份拥抱不掺其他,唯有庆幸和安心。

他只是想感受她的气息,感受这份失而复得。

牧茧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人。

汝安混沌的思绪渐渐拂开迷雾,终于想起了眼前之人。

亓深,是她的兄长。

“你对亓深,到底是哪种感情?” 记忆里有人这样问她。

“我想……作为我,既然在有生之年得以与深兄遇见,那就是注定会倾心于他的。”

“兄长。”汝安眼含着泪,也拥住了亓深。

感觉到汝安的回应,亓深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兄长带你回家。”

来到树屋外,山主正等着,准备送他们到山下。

“汝安姑娘,珍重。”山主双手抱拳。

汝安脑子里仍混乱着,一时间没有想起眼前之人是谁,所以也就没有回应。

“敢问阁下,秋浔现在何处?”亓深问道。

山主皱眉,但仍正色回道:“恩公有事在身,已经离山了。”

秋浔……

离山了……

汝安在心里反刍着这几个字。

秋浔,是她的师父……

师父的故人,就在原来的地方……

她环顾四周。

“汝安,想不想去南境看看?”

星空下,他笑靥如梦,眸中含着摇曳的灯火。

沧溟山,是师父的故土。

可她,眼下就要回到长原。

生息两处,各自安好。

若无天意,勿要执念。

汝安最后一次望向头顶的天空,沧溟山的天空,林木繁茂,挺拔的树干直指苍穹,却好似要将天幕戳破割裂,徒留下残缺和阴霾。

3.5

这梦太长,如同在无止境的深渊屏息潜游,到最后,逼得人胸闷窒息,如同濒死。

所以,阿玘不知道是梦终于结束了,还是自己实在承受不了这份重量,只好强迫自己醒来。

眼前,是一间死气沉沉的寝殿。经年累月的低劣香气久在空间里积压,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每件物什的缝隙,现在更是直逼人肺腑。幽暗的室内,没有半点灯火光亮,只有外面透进来的几许惨淡光线,却让人难辨晨昏。重重繁复的帷幔,画屏,堆叠着无序的粗糙花样,不仅全无美感,还徒然引人晕眩。

闭上眼,错乱的记忆瞬间扑面而来……

你对亓深,到底是哪种感情?

师父坐在我身边,那么眼前的深渊,也不过是世间诸般美景之一。

面孔交叠,错开,换过了一张又一张脸。

是我吗?

从今往后,我会陪着你,誓死追随你。

好像有一只锥子,生生戳进了阿玘的头颅里,搅得她头痛欲裂,晕眩不止,而她的心口也似被重锤锤过一般,徒留一片模糊的烂肉,疼得人僵直在原处,根本动弹不得。

陡然间,她的喉咙泛起汹涌的腥甜,她俯身向床边,吐出大摊鲜血。

……

距离离开沧溟山已过数日。

秋浔仍是在短暂的清醒,与往复的昏迷之间徘徊不止。而这一回睁开眼,却是不同于以往的浑噩,只感到心痛欲裂,五内俱焚。

那些用鲜血封存过的记忆,早在他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几欲崩塌,眼下更是受到某种感召,竟在一瞬间解开了绑缚,崩裂开一片鲜血淋漓。

秋浔拭去唇角溢出的血,目光渐渐在昏暗的车厢里聚焦。

他掀开窗帘向外张望,冬日凛冽的空气瞬间钻入鼻腔,刺得他下意识要往后缩,不过他撑住了,随后慢慢感到呼吸畅快了些。

“休息得如何毒王大人?”跟车步行的宵行卫对他已不似最初那般充满敌意和防备,一路走来,反倒开始有心情和他闲聊。

“这一趟下来,兄弟们属实乏得紧,若大人重新成为王爷身边的红人,可不要忘了小的们一路照拂的苦劳。”

秋浔不理会宵行卫,只是倾身向来路张望着,眼圈一点点泛红。

他轻轻抚摸手腕,那里有一道明显凸起的疤痕,虽愈合了许久,每当抚摸时,却总有鲜明的痛感,恍若疤痕复生成了伤口。

好事多磨

刚改好一万多字的二稿,还没来得及做备份,电脑就像我的脑子一样进了水,耽搁了三天才在维修店拷贝出文件更新出来。

在心里想过,如果要换回我的一万多字,我愿意付出多少钱?

虽然我分文未赚,但是为了我刚写出的稿,我自己愿意花四位数把它买回来!

我的稿终于回来了(实际只花两百多),感恩[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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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朝夕之距: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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