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秋浔不知何时偷走他家传的奇药,害他缠绵病榻数月,才终于捡回一命。
要怪,只怪天不亡他。
符烎的神色淡淡的,在凝神注视秋浔半晌后慢慢露出一丝笑意,“你一定在想,真是天道不公。”
他如鹰隼般的眼睛闪烁着凌厉的光芒,像是要顺着秋浔微启的眼眸钻到他心里去,“当年,你给我下了那么狠的毒,我竟然还是没有死。”
他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替秋浔生出的惋惜。
秋浔转开目光,恍若未闻。
符烎摇了摇头,“没办法阿,谁让我的身躯是你耗费那么多心血,亲手调配毒药,日日滋养,最终炼就的百毒不侵之身。”
秋浔的目光里有一丝闪动,好像是记起了什么。
符烎掐住秋浔的下颌,“所以,我还是你的主,我让你作囚,你便是囚。”
秋浔被他扼得险些窒息,却不愿求饶,甚至仍旧不愿看他。
符烎发了狠。那一瞬间,他恨不得杀其身,焚其尸,锉其骨,扬其灰。
但他最终松开了秋浔,用衣摆擦了擦手,起身来到了仅有的一道窄窗边。
透过窗,他看到外面天幕灰白,扑面的风砭肌刺骨。
“没劲。”他喃喃道,“现在的你,像一摊泥,就算杀了也是没劲。”
他回身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始终一声未吭的秋浔。
外面起了一阵风,顿时一片铃声灌耳,几欲将人的五脏六腑统统震碎。
符烎头痛欲裂。他几乎能感觉到有个东西在他的头颅里膨胀,像是要把他的头生生胀裂。
他扶着墙,露出可怖的笑意,慢慢举起仍在颤抖不止的手,“我想到了……我想到怎么才能让你变得有意思……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让秋浔感到寒意。他几乎瞬间就想到符烎的想法。
符烎正在闭目缓和头痛,忽然感到一片黑影压迫过来,下意识抬腿踹去。
这扎实的一脚将秋浔当场踹翻在地,也将他抓在手中的带毒的残羹摔落于地。
秋浔本就病体支离,眼下更是没有了再爬起来的力气。
符烎因为头痛晕眩,这一脚也将他自己反推到墙边,跌坐于地,可他却突然大笑起来。
“你想到我要做什么,对不对?对不对?”符烎拍地狞笑,“还是你了解我,哈哈哈哈!”
秋浔努力喘息着,一边死死地盯着符烎。
符烎仍在笑着,眼中混含着暴虐的疯狂,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让我看看,选哪个好呢?是临楚的那些人……还是那位……小神女?”
“符烎——!!!”秋浔十指抓地妄图起身,体内的气息突然紊乱起来。
他刚将身体支起,便突然呕出一大口鲜血。
吐出的血和凌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趁得他面色惨白。
那一瞬间,他像曾经在沧溟山中那样,想过所有的可能。
可是,他还是不得不认输。
他笑了,笑得直不起身,遂重新仰躺在地。
符烎始终冷冷地看着他,“看来,你想通了。”
他扶墙起身,顺手掸了掸华服上的尘污。
“无衣阿,时至今日,本王竟还愿意给你机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何如此仁慈。”他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头,“一定是本王的心魔在作祟……不论如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本王在这世间仅有的仁慈。”
屈服了的秋浔很快被带离了十方塔。
累日的毒药加上受尽摧残的身躯,让秋浔始终深陷浑噩,他只能隐约感觉有人架着他的身躯进入了一处屋舍,随后侍从轮番上前为他盥洗更衣,亦时有医者来为他诊治。
过了数日,秋浔终于醒来。而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求见遏殷王。
符烎来后,秋浔勉强靠床架支起身躯,一身灰色袍衫衬出他清瘦的身形,摇摇若欲散的晨雾。
“你要见我?”符烎冷声说道,“你说的最好是我想听的。”
秋浔下榻,双膝直坠地上,跪拜行礼。
“王上说不计前嫌,可还作数?”
符烎凝视着跪拜在自己脚边的男子,没有回答。
秋浔身形未动,“草民自知有罪,万死难赎,余生愿效犬马,还望王上不要殃及他人。”
符烎露出玩味的表情,“你与那位,当真有情?”
“我与她,有师徒之谊。”
符烎哂笑,“本王不瞎,你对她有意,我可以帮你抢来。”
“王上多虑了。”
符烎眼中似酝酿着风暴,黑暗翻涌,“不用怕,只要你不再生异心,我不会动她分毫。不仅如此,我还能保她。”
“只要王上不伤她性命。其他的,草民不敢奢求。”
符烎没有太多时间与他闲话,欲起身离开。行至门前,回身见秋浔仍是跪拜的姿势。
“不过是想要一个人,没有多高尚,也不值得自轻自贱。你不用这样做给我看。”
秋浔仍没有起身的意思,“多年来,王上一直倾心于先神女,纵是手段雷霆,也从不曾强迫对方。与王上相比,草民满腹私欲,确实轻贱不堪。”
符烎俯视着秋浔,神色冷寒。
“先神女……”他轻轻重复着这几个字,却有着慑人的寒意,“很快就不是了。”
3
时隔多年,秋浔重新在遏殷王府住了下来。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王府很多院落格局都不一样了,这一回他被安排在了西南角的拂尘斋,他估摸着,是要重操旧业。
不过因着这段时间折腾得狠了,他的身体仍然十分不好。遏殷王没有让他做什么,只是要求他不能离府,大体上还是把他当作囚徒对待,唯一的恩赦是给了他自己煮药的权利。
秋浔心知,对于符烎那样的人来说,曾经的背叛永远无法抵消,而要重新获得他的信任,更是难于登天。不管他眼下做什么,都绝无可能得他重用。既然如此,最好的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既不需要竭力去彰显归顺之心,也不要期望能重建信任。
他只需要,通过什么也不做,来稳住符烎。只要稳住了他,秋浔才有机会去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夜里,秋浔熄灯之后,有人来访。
秋浔安坐榻上,“也亏你能进到这里。”
亓深在桌边落座,“你还好吗?”
“无妨,也就是拿毒药当饭吃而已。”秋浔的声音听起来轻轻的,有些漫不经心的倦意。
“看来是真的无事。”亓深四下打量一番,发现屋内陈设虽然不多,却都是极好的质地,“他倒是还愿意善待你。”
“这善待给你要不要?”秋浔起身坐在亓深对面,“符烎最近可能有什么动作,他无意间提到,先神女很快就不是先神女了,你说他会不会……”
亓深略作思索,“他要取代弃皇成为新帝,这早就不算什么秘密了。眼下亓珵和阿玘仍未返回霞萝,他多半是要在这段时间动手。”
秋浔犹豫了一下,“阿玘,她……她现在如何?”
“她如今在殷华别宫,被符烎手下的人看着。但是有牧茧在,暂时无需忧心。”
秋浔陷入沉默。
“符烎既有所图,想必会想办法拖延他们返回霞萝的时间。牧茧已传信给我,说他们会设法与亓珵取得联系,尽快逃出别宫。”亓深接着说,“你这里,只需以不变应万变,小心应对即可。”
秋浔松了松眉梢,打趣道,“你倒也不说要救我出去什么的。”
“救是要救,但还需时机。”
秋浔将手放在亓深肩上,似是在酝酿什么,“……没白疼你。”
“去!”
“但是说真的……”他叹了一声,“我现下其实是最安全的一个。今日我们便把该说的话说完,你不要再来涉险。”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秋浔,”亓深好似下定决心,“倒是没有要责问的意思,可你对阿玘,当真没有什么?”
秋浔默默地以手遮住自己的脸。
该来的,终究会来阿。
亓深接着道:“我在沧溟山的古木下,看到了一个木盒……”
秋浔声音有些发颤,“你……打开了?”
“嗯。”
秋浔心间略过一丝凉意,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时间了。”他说。
“什么?”
“你要想办法传信,让牧茧看住阿玘。”
“为什么?”
秋浔很难说清,但他就是有种预感。
“溯渊,我是个懦弱的人。”
他承受着亓深疑问的目光,“我之前用咒术封锁了我和她在沧溟那两年的记忆,就是你打开过的那个盒子。”
亓深好像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又静静地在黑暗里坐了一会。
亓深先开了口,“我是家中独子,又自幼失去母亲,自从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这一生该做什么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像常人那般与他人交心。”
“你是想说,我是那个可以与你交心之人?”
亓深没有直接回答,继续道,“我离家时未及弱冠,那时父亲对我说,要懂得凡事小心,若是一意孤行,则与求死无异。后来,我发现父亲所言非虚,我当真是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而这其中,幸有你在旁守护。”
“肉麻。”
亓深轻轻笑了,“幸好有你在南林,我才感觉自己有了一方可以回归之所,有族人,有朋友,累了可以休憩,受伤了则有人耐心治愈我,让我可以短暂地忘记前路的敌人和漫长的使命。”
他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能理解,那次在沧溟,你不知如何面对我的心情。我不会责怪你,因为我本也没有责怪你的立场。我只是很遗憾,为所有已经发生的一切。”
亓深的声音沉静清澈,在这样阴湿的冬夜里却有别样的暖意。
“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与任何别的人和事都无关,对吗?”
亓深的手也轻轻按在秋浔的肩上。
秋浔转头看着他,心中纠缠已久的绳结终于无声地散开,露出万般头绪。
“但我还是,该对你说句抱歉。”秋浔轻声说。
“你真的很喜欢说抱歉。”亓深难得露出挑衅的样子,“我可是不会对你或是任何人说抱歉的,只要她愿意跟我走,我会和她一起溯源。”
秋浔心里着实一凉,但他控制住了表情,没有说什么。
亓深准备离开时,秋浔拦住了他。
“有一种药,我想是你需要的。”
“化神?”
“没错。”
秋浔走到书案边,借着窗外漏进的月色,在纸上一挥而就。
“这是化神的药方,若你能进到宫中医署,或许可以直接拿到那里存放的化神,但若需要很多,便还是要自己想办法做一些。”
“多谢。”
“还有,”秋浔有些迟疑,“若你能见到阿玘,可否帮我带一句话?”
标题取自孟浩然《登鹿门山》,诗里本是意境悠远,我斗胆断章取义,借表命途多舛。
有点卡文……坚持……要结局了……
二编:不要急不要急,坚持,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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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无尽之塔:岩潭多曲,舟楫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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