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伸出手,还差一点,就能摸到涌动的水面……
“阿玘!”
随着一声呼喊,阿玘身后猛地伸出一只手将她往后一拉。
“你在干什么?”牧茧焦急地问她。
阿玘回过头,感到水声渐渐远去,随之陷入沉思。
“喂!”
“阿茧,记住这个地方。”
牧茧愣了愣,“什么?”
“裂谷。”
“裂谷?”
“对,你要记住这个地方。”
牧茧一头雾水。
此地并不好找,牧茧也是跟在阿玘身后才走到此处,听阿玘叫他记住这里,他简直摸不着头脑。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是把阿玘拎回小屋去睡觉。
不过让他恼火的是,阿玘第二天又来了此地,到了第三天他已经懒得跟了。
阿玘凝神等待着水升至她面前的那一刻,屏住一口气,纵身跃了进去。
水流载着她迅速下沉。
待水流平稳,阿玘发现她正处在那条蓝色光带的上方。
四下里完全黑暗,完全不辨方向,阿玘便顺着那条蓝色光带往一端游去。她边游边好奇地朝那蓝色的发光物靠近,而后惊奇地发现,那竟然是生在水中的鹤兰花。
鹤兰的羽状花瓣在水中轻轻摇曳,散发着幽微的蓝光,如同暗夜里的长明灯。
她顺着鹤兰往前延伸的方向游去,直到眼前一片黑暗,道路似乎走到了尽头。
鹤兰呈一个小小的向上的弧线,在前方戛然而止。
她凑近借着鹤兰的微光摸索着,发现面前像是垒起了一面石块之墙。
石块死死地堆叠着,无法以手撬动。
她就此返程,待游到水面附近时,水流突然上涨起来,将她送回了岸边。
她回顾时,水流已经重新落下去。
这一夜,她一直等在岸边,水流在日升之前,又涨过两次,到天亮后就不会再涨了。
第二日夜里,她带着工具下水,再次游到鹤兰戛然而止的地方,顺着石块的缝隙挖起来。
等到气息将近时,她会重新回到岸上。待水流再次上涨,她便再次进入水中继续挖起来。
在最后一次水流上涨之前,她总算敲下了能容纳一人身宽的洞穴。
但是直觉告诉她,应该不止如此。
透过洞穴,她窥视着另一边的水域。那边看起来仍然十分黑暗,幽深,不知道距离应许的终点有多远。
她沿着洞穴边缘再次挖起来。
要再大一点,再大一点才好。
在她感受到周身的水流开始隐隐波动的时候,她眼前再次落下一块石头,而后像是解开了某个关键的结一样,面前的一整面石墙于顷刻间溃决,石块纷纷落下。
阿玘急忙抽身向后,顺着水流上升。
她久久地凝望着石墙另一侧的水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隐隐地看到些许绿光。
那一瞬间,她脑中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她穿过这片水域,继续往前游,或许就能抵达……
她收回目光,向上游去。
当她攀住裂谷边缘时,水流正在快速往下落去,那一刻,仿佛有某种力量在拖着她往下。
她忙着喘气,几近力竭。
一只手,突然从上方紧紧地抓住她,而后慢慢拉她上岸。
牧茧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阿玘身上。
阿玘未曾说过,这些日子以来,她越来越不像之前那么怕冷了。但眼下,她只是紧紧地裹着牧茧的袍子。
他们坐在岸边,一起看到了日出。晨光竟有些暖融融的,仿佛预示着严寒将去,新春早来。
“你又在憋什么坏呢?”牧茧突然问道。
阿玘看着他,突然笑起来。
牧茧感觉到,这段时间,阿玘的话越来越少了,每当她说话,一定是有明确指向的建议,却几乎不再与他扯闲。
见她不回答,他自顾自道,“也不知道让我记住这个你老是深夜跑来泡澡的地方有什么用。”
“阿茧,”阿玘开了口,“你想好最后一次见深兄时,要与他说什么吗?”
牧茧陷入沉默。
他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所以,这里就是你们要离开的地方,对吗?”牧茧看向幽暗的裂谷深处。
“但愿吧。”
“非走不可吗?”
“对他来说,一定是的。”
“那里,就一定比这边好吗?”
“不一定啊。”
“那为什么……”
“就好像,兔子有兔子洞,狼也有狼的窝,你问它们,你的窝就一定比我的好吗?它要如何回答你,才是对的答案呢?”
牧茧皱起眉。
“阿茧,我一直很想知道,也一直追问你,你真正想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后来我明白了,你只是舍不下一份情谊。为了这份情谊,你其实哪里都可以去。可是唯独那里,你是去不了的。”
牧茧握紧了膝上的双拳。
“既然这样,我能不能恳求你,或者说,只是建议……你能不能先留在这,在你找到其他想去的地方之前?”
牧茧看向阿玘,看到她眼中的晨光,还有仍未干透的水光,像朝晖下的河流在发亮。
晚上,几人聚在一起,吃了这些日子以来最丰盛的一餐。无形的氛围笼罩在众人间,让人饮着山泉仿佛都要醉了。
夜深后,人们陆续散去,只剩阿玘和牧茧在光秃秃的古树下赏月。
满月如期而至,夜晚难得收起前些日子的湿冷和凛冽,清泉饮着也像能暖人。
阿玘浅浅的眼瞳含着银灰色,长发自然垂下,亦反射着满月淡淡的光辉,恍若仙人。
牧茧注视着阿玘,觉得她愈发遥不可及。
他喃喃道,“我现在倒是越来越觉出你们和我的不一样了。”
阿玘没有说话,兀自点上一炉香。
“你说,你们都走了,就留我在这,我是不是很可怜?”
“活得好好的,能吃能睡,有什么可怜?”
“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阿玘望向四周,“沧溟山林木成荫,翠樾千重,山民在这里渔猎劳作,我也曾在此地,与他们一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日子,根本过不腻。”
“那你留下来不就好了。”牧茧眼中泛着水光,试探着问道。
阿玘沉默半晌,却调转了话头。
“阿茧,你说,所谓的关系、感情,究竟是什么?是确实存在的,还是只是记忆堆叠的结果?”
“你在……说什么?”
“你说,如果我明天醒来,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我是不是就能像你说的,这样安心地留下来?”
牧茧手中的水杯翻转着从桌上滚落,在地面上摔碎了。
他还在想着阿玘的问题,不明白怎么就把水杯弄掉了。
阿玘继续问着,“阿茧,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我?”
“怎么……这么突然……”
牧茧的眼皮在打架,强撑着在身上摸了摸,竟摸到一枚光秃秃的木簪。
阿玘的心像是突然被戳了一下,“这……”
牧茧亦看着那发簪,“这是你从沧溟回到长原后给我的……”
阿玘拿起木簪细细端详。木簪简素,线条利落,并无多余的雕刻纹路,可以看出制作之人只是为了簪发之用。
她轻轻将发簪插入自己发间。
“既然如此,还是用这个吧。”
她从一个木盒里取出一枚带血的木簪,簪尾雕着木通花。
“这个才是你送我的。”
牧茧已然睡去,无法再回答她。
“是这样吗?”
她将发簪尖端对准自己的手腕,用力划开一道血痕,等鲜血润湿发簪,又将发簪重新放回盒中。
随后,她用事先准备好的伤药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番。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如果说在咒术上,秋浔是半吊子,那阿玘就是半吊子带出来的半吊子都不如的主。
那一晚,牧茧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伴随着长梦的进行,一股馨香探入鼻腔,直入肺腑,将梦境渲染得更为真实。
直到他醒来的前一瞬,那梦的余韵还在试图将他拉回,他的心中也充满了梦境带来的松弛和惬意。
他许久没有这般踏实地睡过一觉,直睡得筋骨松软,几欲融化——如果能好好躺着就更好了。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见面前满桌的杯盘狼藉,好像闭上眼还能看到昨夜众人彼此推杯换盏的情景。
好嘛,全走了,就留他一个。
牧茧叹了一声,动手收拾起来,心里却没有什么不快。
只是好像,缺了一点什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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