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响起,百岁神使随之高呼,领众神使唱响远古的祝祷之歌。密林上空黑鸢长鸣,几欲撕裂长空。
符烎头戴金玉冠冕,身着一袭黑底绣金丝的宽袖蟒袍,长摆拖在雪白的地面上。
他慢慢走上石阶。
此时的城门前,空无一人,除了仍旧悬在城门上的阿玘。
这时,一个身着素麻长袍的男子慢慢走到阿玘下方。
他难以遏制地流着眼泪,仰面望着那个悬在半空中的人。
好多年前,他在长原见过她一面。那时,她在他人府邸遭到针对,被迫在众人前献舞,却面不改色地跳起无人知晓的蛟螭怒。
而他,是那个为她奏曲之人。
曲毕后,他热血沸腾,几欲洒泪。她对他说,“好曲。”
多年后,阴差阳错,他们竟在异国他乡相遇。她还是那个跳舞的人,而他也还是那个奏曲之人。
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人所伤,落得这个结局。
除了看着她死,他好像什么也做不到。
出来前,他已经在自家院子里烧了那把琴。
“那是……”躲在远处的瑚琏看着那个走近阿玘的男子,半个身子几乎要探到外面。
亓珵拦住她,“别轻举妄动。”
他亦在观察着那个男子的举动。
就在这时,从城门周围的埋伏里射出数支箭,顷刻间便贯穿了那个男子的身体。
男子的身躯像一片深冬的枯叶,无声地坠落在地。
“杀!”亓珵怒吼着,率先冲了出去。
符烎缓慢地向上走去,这自然不是他第一次登上石门祭的阶梯,可这一次他却觉得好像一切都和平常不一样了。
大到日光在漫山遍野之上映照的颜色,小到脚下砖石的纹理,拂过面颊的风的温度。
他抬起头,在石阶尽头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倩影。
他重新提起衣摆,继续往上。
就在这时,一道剑风从他身后袭来。
流矢射断了绑着阿玘的绳子,她瞬间坠落下来,刚好落在亓珵张开的手臂里。
他抱着她,躲过厮杀的兵刃,藏在一处掩体后面。
阿玘浑身冰凉,半点生气也无。
亓珵的一颗心不断下沉,他难以克制地颤抖着,一边抚摸着阿玘的脸。
“阿玘、阿玘……”
瑚琏带着一众竹丝卫围拢过来,见到躺在亓珵怀里的阿玘,连忙为她把脉。
“还有脉搏,”她的心定了定,突然想起贺兰箜交给她的那块香。
一直听闻,小神女是爱香之人。
她从怀中取出那块香,在阿玘鼻子前晃了晃。
阿玘突然咳了两声,微微睁开眼睛。
“阿玘!”
“小神女!”
阿玘听到十分微弱的呼唤声,她定睛细看,隐隐看到有两个人围在她周围,却看不清是谁。
可从那浓厚的冷香中,她竟嗅出了一丝沉水香的气息。
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一只手,“……兄长。”
“我在,”亓珵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身体又向怀里拢了拢。
阿玘好像终于感觉到了亓珵,向他的方向侧过脸,“符烎……有……”
她气息微弱,几不可闻,亓珵连忙离她更近些。
“符烎……有……双心……”
她的手轻轻点在亓珵胸前中心的位置。
“在……这里……”
“都什么时候了,我现在就带你走!”
阿玘缓慢却执拗地摇着头。
“你还要做什么?”
阿玘眼中空茫一片,亓珵却明白,她在看着他。
“兄长……你去吧……”
“……为什么。”
“你……去……好不好?”
她蹙起眉头,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你……答应我的。”
“小公子,”瑚琏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你就去吧,那个魔头不死,这世间永无宁日。”
亓珵闭上眼,似在苦苦挣扎。
片刻之后,他轻轻吻了吻阿玘的额头,“等我。”
他将阿玘放到瑚琏怀里,起身飞奔离开。
符烎侧身,躲开了那破空而来的一剑。随后,他转身面对那持剑之人,纵是荒唐半生,他也鲜少会感到这般惊讶。
那持剑之人,是他那据说始终瘫痪在床的独子符昍。
符烎眯了眯眼,“是你?”
他神色玩味,再睁开眼时,已是凶相毕露。
符昍的体力不能维持太久,一剑击空,当下便觉心中不安。
从小到大,符昍始终不明白,这符烎到底是什么怪物变来的。
他像是有不死之身。
多年前无衣下的剧毒也好,几日前鹿女的穿心之刃也好,他竟然都能毫发无损地挺到现在。
他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石头吗?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符烎抽出随身软剑,不容分说地刺来。
符昍竭力闪避着,豆大的汗水簌簌滚落。
守在不远处的宵行卫恍若未见这一场争斗。符昍本就不指望他们会来救他。他心知肚明,枭英始终在等他们父子相争的这一天,赢的人,才能做宵行卫新的主人。
符烎再次提剑刺来,符昍脸色惨白,直觉告诉他,他已无力招架。
就在这时,符烎的身形定住了,他的手在剧烈颤抖着,软剑随之坠落在地。
在他掌心的位置,起初只有一个不易察觉的黑点,眼下竟已扩散至整个手掌,连手背上也有几块同样的黑斑。
随后,麻痹感从他的掌心开始顺着手臂向上蔓延。
符昍抬剑,对准了他的咽喉。
符烎因半身麻痹,一条腿不受控制地打颤,最终跪在地上。
他狞笑着抬眼看向符昍,气势竟丝毫未减,“你要弑父?”
符昍额上仍有汗液滴落,可他死死握着剑柄,竟纹丝未动。
“呵呵呵呵,”符烎笑起来,“我杀遍天下,可何曾对不起你?”
他垂下目光,“百越向来父帝子死,可我,”他重新看向符昍的眼睛,“从未想过要杀你,不止如此……”
噗嗤一声,鲜血四溢,有几滴甚至飞溅到符昍的脸上。
他始终紧紧地握着剑柄,所以一时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亓珵从符烎身后,像个鬼影般闪现出来,他的剑从符烎身后刺入,戳穿了符烎胸口正中。
随后,他用力拧动剑柄,又果断地抽出剑刃,甩出一地鲜血。
符烎的身体痉挛片刻,猛地砸倒在地。
“抱歉,打断你们父子叙旧了,”亓珵收刀,“我赶时间。”
他正要离开,符昍突然抬剑指向他,“站住!”
符昍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睛还盯着地上那具新鲜的尸体,好像生怕他再爬起来。
亓珵目不斜视,“病秧子,别挡路。”
“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见阿玘,让你的狗不要拦着我。”
枭英带着卫众围拢上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你离开?符烎一死,百越尽在我彀中,你再无胜算。”
亓珵转身看着他,“说完了吗?”
“什么?”
“我没有兴趣和你抢这块烂地方,但是我希望你明白,百越与长原正在交战,是我的人在为你守边地门户。长原手握三军,运筹帷幄之人是我义父,我或有一力谈和。若你今日非逼我鱼死网破,”亓珵死死盯着符昍的眼睛,“我也不介意将这江山当作破罐子一剑捅穿罢了。”
符昍亦凝视着亓珵的眼睛,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
眼前之人,曾凭借一己之力,像一根钉子一样打入了百越王庭,而后一步步爬得越来越高。
秋杀一役,亓珵不知用什么方法驱使异兽引发动乱,还害他瘫痪数月,几乎失去求生意志。
念及此,符昍仍是克制不住地愤恨。
可是……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躯,努力扬起一边嘴角,对宵行卫摆了摆手。
“你比我强,我认。”他笑着说,“但今日我未必不能就地围剿你。我愿意放你,就当还一个人情。”
一时之间,符昍自己也捋不清这人情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还到眼前之人身上。
总归,今日天朗气清,用一个人情当作全新的开始,也不算坏。
瑚琏带着阿玘刚赶到岚琅山脚下。
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贺兰箜应该已经从神归池离开了。瑚琏本想先安置阿玘,寻医者来给她好好医治一番……如果她还能做到忽略阿玘灰败的脸色和愈发僵硬的四肢。
阿玘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却使出浑身力气,在瑚琏掌心,写下“神归”二字。
“好、好,”瑚琏泪如断珠,“我带你去。”
多年来,她从戒备,到与贺兰箜亲如姐妹。如今,眼看着好姐妹的孩子行将就木,她自然于心不忍,想竭尽所能为她做些什么。
当亓珵看到奄奄一息的阿玘时,心跳仿佛瞬间停滞。他小心翼翼地将阿玘抱在怀里,心中只有茫然无措。
“小公子,”瑚琏摸了摸阿玘的额头,“这孩子刚刚告诉我,她想去神归池,应该是……想随她母亲而去……你带她去吧,好吗?”
亓珵抱着阿玘,再次走上通往神殿的石阶。
他能感觉到,阿玘还有微弱的心跳,只是这心跳如同风中残烛,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他不敢耽搁,可还是在阶梯正中,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远处群山环绕,就如他第一次带阿玘一起登上石阶时那般。
“阿玘,快到了,”他低头用脸颊蹭着阿玘的脸颊,“不要睡。”
他绕过神殿,终于走到了神归池边。
“阿玘,我们到了,你睁眼看看……”
亓珵紧紧抱着阿玘,可她始终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他摸着她的手腕,还能感受到一丝细弱的脉搏,“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对……”
“什么?”他凑近她唇边细听。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你就来还啊!”
阿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想看一看他。
亓珵眼眶通红,泪水簌簌而落。
他简直,像个弄丢了宝贝的小孩子。
阿玘笑了,想摸摸他的脸。
亓珵看出她的意图,忙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颊上。
“一会……你将我放到池水里……好不好……”
“不!你哪也不许去,我去哪你就得去哪!”
阿玘再也没力气说话了,只能眯着眼,最后对他笑一笑。
不放就不放吧。
反正只能,听你摆布了。
兄长。
我的至亲。
我这一生,对不起你很多。
可我还能死在你怀里。
老天真的待我不薄。
未来……要坚强地走下去啊。
阿玘的手无力地从亓珵手中滑落。
“阿玘……阿玘!!!”
在阿玘眼中,最后一抹天光缓缓落下,她抓紧时间,许了最后的、无声的愿。
愿我来世,身如琉璃,内外明彻。
愿我来世,自身光明,炽然照耀。
正文完?
还有一些,在番外里说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尾声4:神归之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