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深抵达沧溟时,就像阿玘说的,牧茧在那里等着他。
牧茧看上去与往常一样,或者说,比以往更加爽朗,似乎摆脱了多年的束缚,从身到心都是崭新而轻盈的。
唯有那双眼睛,显得有点空茫,很像……阿玘当年刚从沧溟离开时的样子。
可他无暇细想。
天空中浓云密布,风雨欲来,他需尽快确认好溯源的地点,做好准备。
牧茧似是早有准备,在他们一行短暂休息后,便带着他们往山中而去。
随着他们逐渐靠近溯源地,亓深的身体里能感知到一种强大的牵引力,在指引着他。
他们来到裂谷边缘。
山风怒号,密林在狂风里剧烈地摇摆,枝叶的拍打声如同汹涌的海浪在周围轰鸣。
天色愈发黑暗,浓云翻卷压低,像是下一刻就会倾泻而下。
“就是这里,”牧茧站在裂谷边,“阿玘说,入夜后,这里的水会上涨,您们入水后往下游,会看到水底生长着一排鹤兰,沿着鹤兰向西,在鹤兰花停止的地方原本有一堵石墙,但是应该已经被阿玘凿穿了,你们便继续往前,但那之后的路,阿玘没有去过,就靠你们自己了。”
亓深向下望了望,裂谷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能听到流动的水声。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牧茧问道。
亓深看向身后众人,而后重新看向牧茧,“天黑水涨,我们就出发。”
裂谷边,葱茏人聚在一起养精蓄锐。风很大,坐在外围的人每过一会便换一批,好让彼此都维持好自己的体温。
这个庞大的迁徙队伍以青壮年为主,只有几个是将老的,或是还未完全长大的。没有人知道水下的路究竟怎样,但他们承载着葱茏族近两百年的心愿和期望,已经准备好舍命一搏。
亓深和牧茧并肩坐在裂谷边缘,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对牧茧来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说什么都是不必要的。离别在前,多讲一句话,都怕会引起内心不必要的动摇。
不管怎么说,他眼下还算心平气和,他接受了他们是不同的人,也就随之接受了这样注定分离的结局,不管是他和亓深,还是他和阿玘。
就在这时,亓深站了起来,“时候差不多了。”
周围的葱茏也纷纷起身,活动筋骨或是取下身上一些不必要的行囊。
“还需要喝点水吗,或是吃点东西?”牧茧有些慌乱地问。
亓深笑着摇摇头。
“那……还有没有要给谁带的话,我可以……”
突然,牧茧感觉到一双结实的手臂触感鲜明地箍着他的肩。
他的心脏恍若停跳了一瞬,又再次钝重地跳起来。
“臭小子,以后就跟着我吧。”
“慢点吃,都给你。”
“以后有什么伤病,都叫他来给你看看,包你健健康康的……没伤没病更好。”
那些牧茧好像遗忘已久的陈年旧事如同猛烈的潮水,轰然冲进他的脑海,而在那潮水退去后,他听到了亓深的声音。
“保重。”
抱着他的手臂陡然撤离,他的胸口瞬间被寒风灌了满怀。
他不敢看,不敢听,直等到周围只剩下风吹雨打声,他才慢慢蹲下来,望向裂谷深处。
“将军……”他的声音被风吹散,零星落在裂谷里。
“兄长——!”
……
贺兰箜入神归池之前,她的身边只有狰。
一晃,狰来到这里有近十年了。它的出现象征着天降吉兆,不仅稳固了贺兰箜的地位,也成了她自保的底牌之一。阿玘来了之后,虽然它有时也会在阿玘周围,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会守在贺兰箜的身边,就像阿玘来之前那样。
如今,贺兰箜就要离开了。
“你啊,”贺兰箜抚摸着狰的额头,“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
狰的鼻子里呼出粗重的气,作着贺兰箜听不懂的回答。
“我如今要走了,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狰用前额轻轻顶了顶贺兰箜,好像在说,“你走吧。”
“我走之后,你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千万不要被坏人抓住,好吗?”
狰像听懂了一般,做出点头的动作。
贺兰箜最后看了一眼神归池周围。
眼下,这里仍旧万籁俱寂,可再过不久,这里便会成为铁与血的战场。
突然,号角声冲破云霄,惊动漫山飞鸟。
贺兰箜不再犹豫。她最后摸了摸狰的鼻子算作告别,然后便跃入水中。
贺兰箜的身影消失在水中后,狰在岸边徘徊守护着。
没过多久,山的那边响起刀剑碰撞声,又过了一段时间,声音止息,山林又恢复了寂静。
它听到有声音靠近,便躲到密林中藏了起来。很快,亓珵抱着阿玘来到了神归池边。
它眼睁睁看着,阿玘的身躯也沉入了池水里,但与贺兰箜不同的是,阿玘是一动不动地被人放入水中的。
所有人都离开后,狰回到了池水边。
它沿着神归池往来徘徊着,冲着池水发出阵阵呜咽声。
当月升中天时,狰望着漆黑的水面,终于确定她们不会回来了。
它仰天长啸一声,随即跃入水中。
……
幽暗的水底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那些从四面八方的水脉游入这片水域里的生灵,只能凭借直觉前行。
不知终点在何处,不知自己能否抵达,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始终在思考和权衡的理性在慢慢溶解,最后只剩下一往无前的本能。
漆黑的水域就像夜里月亮被遮蔽住的天幕,而那些零星游过,身体发出微弱光芒的葱茏族人,就像一颗颗闪烁的星辰。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舍命奔赴。
在所有这些身形修长,容貌俊美的葱茏中,有一个明显有着更加优越的外观。她的脑后生着代表葱茏纯粹血统的黑色长角,身躯纤长柔美,又结实蓬勃。不仅如此,她通体的肌肤白皙清透,散发着比他人更明亮的光晕,眼中流光闪烁,如同星河。
路过的葱茏,都会被她的美丽所吸引,忍不住向她张望片刻。
而就在这时,他们吃惊地发现她不再继续前行,而是保持着漂浮的状态停在了水中,像是陷入某种沉思。
葱茏们从她身畔经过,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最终,他们都纷纷离去。
突然,那最美的葱茏掉转了身躯,向着她来的方向游去。
不论百里或千里,贺兰箜都能断定,她闻到了阿玘的气味。
她随着气味的指引向前游去,好像一点点抹掉了自己的来时路一般。一天的路程后,她又花去一天时间反向覆盖掉了这段路程,直到她回到岚琅山附近的水脉,这一路终于像是从未开始过那般消失了。
在她来时经过的一处地下水脉交汇处,阿玘的身体被漩涡裹挟着,始终徘徊不前。
贺兰箜靠近过去,看准时机,一把将阿玘拽到自己怀里。
可她随即发现,阿玘已然全无生息。
她这一生,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感受——那一刻,巨大的痛楚瞬间贯穿了她,让她在水下游了将近两天之后,终于体会到了濒临窒息的感觉。
已经驱散的理智瞬间归位,她当机立断,带着阿玘去寻找水域的边缘。在一处石头的缝隙里,贺兰箜将角的尖端卡进去,然后用力地摆动身体。
那种感觉,就像有一股力量抓着她的头用力甩动。
终于,她听到微弱的“咔吧”一声,与此同时,钻骨般的剧痛从断角处开始,瞬间蔓延至她整个头颅。
她忍着剧痛转身去寻,于水中抓住了一枚断角的碎片。
她捏着阿玘的两颊,用力将碎片推入她喉中,而后开始往她口中吹气。
其实,贺兰箜也无法确认这样做到底能否救活阿玘,但她无暇去仔细分辨,她需要尽快找到出水处,让阿玘吸入更多空气。
她也明白,她从水域折返,一旦断了口中含着的气,她基本也就再无可能成功溯源了。
她抱着阿玘,仅靠腿部摆动,穿梭在无光的地下水脉里。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叫一叫阿玘的小名,可这份愿望在眼下的情况却是奢望。
终于,她们游入一条宽广的河流中。
贺兰箜濒临力竭,而阿玘断气已久,再也耽搁不得。
她努力游向河流上方,也在此时,她发现河上有一尾小船。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用力将阿玘往船上一推。
几乎同时,她吐出了口中最后一口气,身体迅速隐没进黑暗的水流里,不知所踪。
小船晃了晃,一位白衣白胡子的男子猛地直起身,眨着茫然的眼睛四下里张望。他是这尾小船的船夫,终日躺在船上在水里飘着,连原本苍白的皮肤和因为瘦削而凸出的颧骨都被晒得又黑又红,但他也毫不在意,因为他很喜欢在水中这样飘着,哪怕终日接不到一个客人,他也是高兴的。
不过,不知是哪个坏小子,趁他在水边打盹,割了他小船的绳子,害他飘到河心来。而刚刚小船剧烈的摆动吓得他一下子惊醒,连忙起身查看,却发现他的小船里莫名多了一个人。
若不是一辈子过得跌宕起伏,他想必要被这大变活人吓破胆了。好在他人还算镇定,短暂地定了定神,便去查看那人的情况,并试着将她胸腹里的水压出来。
一番折腾,女子吐出了一些水,但人仍是昏迷的。白衣白胡子男子便又躺了下去,一边缓气,一边盘算着等这女子醒了,找个什么地方把她送上岸。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又迷糊起来,咂吧着嘴,念叨着“今日无事发生”。
而在距离此地颇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一个无人知晓的所在。
那里遍地都是蕨类和厚苔藓,手腕粗的藤蔓缠满茂密的古树。那里终日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绿色的。
在湖水经久冲刷的岸边,一只手突然从湖里探出,猛地攀在岸上。
还有最后一篇,准备写一驾小马车,然后就是全文完啦,撒花[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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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番外: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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